而這些日子他到底在做什麼,他根本想不起來,週而復始的門診與醫院兩頭跑,晚上回家後還要寫筆記、複習醫學文獻、病歷,連講電話的時間都很有限。
「你下班了嗎?要不要來找我?」
「我等等還要去巡房,沒辦法。」
「是喔。」言語當中是掩不住的失望。「那明天呢?我去醫院等你。」
「明天我要跟教授開會。」
「是哦……」不滿的聲音已然轉為悲傷。
「杜俐芊,後天有個重要的研討會要開,所以我得事先作準備,還有跟幾個醫生討論一下,你知道這事關我的工作績效,所以……」
蘇洺禹愈說愈心虛,杜俐芊是一個纖細又敏感的女孩,他的拒絕極可能被她視為冷漠,進而聯想到他對這段感情的退縮,甚至是他不愛她了。
而後,她可能會抱著棉被,縮在她的小房子當中哭泣。
「俐……俐芊,你知道我愛你吧?」不由自主就說出了口。
「算是……知道吧。」
「算是?」
「你從來沒有說過啊。」
「我現在說了。」
「那你再說一遍。」聲音興致勃勃的。
「同樣的話說太多遍就不值錢了,一天一次,不可以超過額度。」
「好,那我睡了喔!」杜俐芊的聲音總算恢復成剛開始的開朗,讓蘇洺禹放了心。
「晚安。」
忽然摸到口袋當中的耳溫槍,那段情節又跳到腦袋當中,在這三更半夜慾火旺盛之際,蘇洺禹紅了臉。
「俐芊,還有……」
「有事嗎?」
下次不要把他當男主角範本了,尤其是別誇大男主角的勇猛,他招架不住女同事們的好奇眼光。
「沒事。」想著另一頭的小女友,正要抱著愛情的美夢入眠,他何必把掃興的冷水潑上?
默默嚥回已經到嘴邊的話,蘇洺禹笑了。
「有沒有吃藥?吃完就快點睡。」
「我有乖乖地吃藥,你放心好了,我也照著你的菜單吃東西,最近身體好多了。你也要早點下班,早點睡哦!晚安。」
「晚安。」
掛掉電話,蘇洺禹很快地將屬於愛情的那一邊拋諸腦後,翻開病歷進入工作狀態,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心情已經有所不同。
依然是瑣碎的工作,忙亂的人世,但因為一通簡短的電話,讓他覺得這一切忙碌都是有代價的。
為了他心愛的女子,這個忙亂的世界突然變得相當溫暖。
記憶力極佳的他,想起第一次與杜俐芊吃飯時,她所說的:「愛情總是感傷的,無論相不相愛,沒有人躲得掉流淚的命運。」
一直到目前為止,他感受到的都是愛情的甜蜜。
誰說愛情總是感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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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俐……俐芊,你知道我愛你吧?」
想起昨天睡前得到的甜言蜜語,杜俐芊就不禁鬼鬼祟祟地笑起來。
一句話似乎就可以填補滿這些日子以來的想念。
他工作忙,老是不見人影;她工作份量也不輕,一埋頭趕稿就不分日夜,所以兩人從交往到現在,見面的日子少之又少。
有時候不禁懷疑,這真的是交往嗎?還是醫生與病人關係之間的昇華?
每次他來,不就是聽聽她的訴苦,以及看著她吃東西,幫她計算營養與熱量而已。
這一切,與作朋友的年代並沒有分別。
頂多只是臨別前的幾個吻,像征著他們之間關係的提升。
她很沒有女人魅力嗎?為什麼老是沒有得到他進一步的表示?
杜俐芊翻著自己的小說,現在他們的愛情進度到了第幾章?需不需要來個第三者攪和一下?需不需要多一場床戲來增加愛情的濃度?
想著更進一步的關係,杜俐芊再度鬼鬼祟祟地竊笑,臉上出現一絲嬌羞。
他……有沒有這樣想過?
「你在想什麼?笑得這麼淫。」房門突然打開,杜俐芊被好友抓個正著。
「沒什麼啦!」
心虛地縮著脖子,杜俐芊發現陸宜家面色慘澹,臉上掛著虛弱的微笑,彷彿置之死地後終於重生,這模樣多半出現在作者趕完小說之後。
每完稿一本就元氣大傷,需要好幾天才能恢復。
「過了嗎?」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這句話變成兩個人打招呼的用語。
「過了。」宜家往床上一倒,她疲憊地說:「十天趕出來的稿子,完全照你的設定,還有以狗血為最高原則的劇情,過了。」
「恭喜你,今後三個月的生活費有著落了。」杜俐芊順口丟下一句祝賀,繼續自己的妄想。
其實陸宜家是銀行家的獨生嬌嬌女,根本無須賺錢養家,若不是跟家裡鬧翻,她現在應該還住在別墅區,過著不知人間疾苦的生活。
可憐小公主下凡,竟變成了灰姑娘。
「領了稿費記得去把頭髮剪一剪,你愈來愈有藝術家不修邊幅的氣質了。」杜俐芊善盡好友義務,補充了一句忠告。
「別管頭髮了,我出賣了我的靈魂!」
嗚呼一聲,陸宜家用雙手遮住臉部。
「靈魂?」杜俐芊吃笑一聲。「這種沒行沒市的東西,你要怎麼出賣?這樣吧!我心地善良,幫你算一算你的靈魂值多少錢。根據調查,人在死後屍體會比原來的體重少五百公克,據說那就是靈魂的重量。就算你的靈魂與黃金等值……」杜俐芊搬出旁邊的計算機,飛快按鍵:「折合現金,四捨五入,你值十九萬四千五百八十五元。還不夠您當年飛一趟巴黎採買春夏新裝。」
陸宜家在床上滾來滾去,呻吟著,哀悼廉價的靈魂。
「噓!你小聲一點,幫我的清白著想一下。」
天曉得隔著一道牆,這種聲音能變得多淫穢,尤其是左鄰右舍知道她新交男友的現在。
陸宜家抱著頭回想在趕稿地獄裡寫出來的成品。
男主角白天是某跨國企業總裁,在二十四歲接掌家族企業之後,短短數年,就將集團規模擴大了數倍。
他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晚上他在某高級俱樂部兼職當頂尖舞男。閒暇時,他是國際聞名、見首不見尾的攝影大師,並趁著周遊各國展覽之便,執行殺手的暗殺任務。
男主角與女主角在暗殺任務當中相遇,之後,男主角以神秘而難以捉摸的四重身份不斷出現在女主角的生命中,發生浪漫又危險的炙熱戀情。
聽起來是個很精采的故事,仔細想來,卻充滿了不合邏輯的設定。
「誰來告訴我,一個總裁為什麼要去兼差當舞男?」
「因為他有受虐傾向。」
「一個殺手是怎麼變成總裁的?」
「因為那是他的家族企業。」
「那國際知名的攝影師怎麼說?」
「男主角的嗜好嘍!」
杜俐芊將陸宜家提出來的疑問一一頂回去,笑瞇瞇地將眼睛瞇成一條線。
唉!書是作者寫的,要怎麼自圓其說都成,不是嗎?就只有陸宜家這個死腦袋的人想不開。
「為什麼你對於工作精明得跟隻狐狸一樣,一碰到愛情就笨得像豬?」
「我現在對愛情也很聰明啊!沒看我多幸福?」杜俐芊洋洋得意,看病可以順便釣到醫生,她與許多女主角的能力相當。
「連蜜月期都沒過,現在是最笨的時候,被粉紅色的幸福泡泡包圍,什麼都看不到,等到一個個爆開,你就粉身碎骨了。」陸宜家不客氣詛咒,卻又自己提出反證。「不過,那蘇洺禹看起來是個好人,如果幸運的話,你說不定會得到幸福,機會不大,但值得一試。」
「烏鴉嘴!」
「說我實際才是。」
男友聰明優秀,對她又好,這是杜俐芊夢想了好久的生活。
「現在就算任何狐狸精胞出來,也阻礙不了我們。」
「喲喲!講得好像情比金堅,小心等真正的考驗一來,兵敗如山倒喔!」陸宜家嘲諷著,挖出冰箱當中珍藏的冰淇淋,尖叫一聲。「啊!冰淇淋!我的『小哈』啊!」她愛憐地喊著冰淇淋的匿稱。
「不要搶我的冰淇淋。」杜俐芊連忙攔截,兩個老在書中號稱文藝美少女的作者,在冰箱前面大打出手。
難怪有女性專欄作者歎息指出──女人,就是輸在愛情與食物這兩件事情上。
全然就是這兩個女人的寫照。
電話鈴響的時候,杜俐芊正舔完最後一口抹茶冰淇淋。
「喂!我是芊芊。」八成是編輯打電話來。
「俐芊,是我。」
「卓翔?」杜俐芊茫然地喚出口,換得陸宜家銳利的一眼。
「俐芊,好久不見,你好嗎?」溫柔的男聲雖然不大,卻震動了杜俐芊的耳膜,迅速地連接到心臟細碎無力的心跳。
是啊!離上次他將她拋在街頭不聞不問,算算,也接近三四個月了吧!
現在她都要拋下過去,重新出發了,這個節骨眼,他回來做什麼?
「俐芊,我可以見你一面嗎?」
杜俐芊茫然地絞著電話線。
不行,當然不行,現在她已經有蘇洺禹了,她不能再作賤自己,活在那種虛幻的溫柔裡面。
廖卓翔已經是過去的人了,好馬不吃回頭草,她沒有任何理由回頭。「俐芊,為什麼不說話?你在生我的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