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湛掩袖抬起頭來,「我害了你的汪伯伯,你不恨嗎?」
「王伯伯?是的,他睡著了,就像我爹娘一樣睡著了,他不能看我長大了。」
汪伯伯老是說,希望她快快長大,他要把害她爹娘的壞人通通告訴她,他每天都說,希望她快些長大。
「我會的!我會看著你長大的。」他堅定的說,許下他這一生第一個承諾。
小女孩笑了,「我會慢慢的轉三圈,請你好好的看著我長大。」
她伸出手來,讓冰涼的雨水落到她的掌心裡。一滴、兩滴,像在她的手上跳舞似的。
旋轉著、不斷的旋轉著,只有轉三圈,她就會長大了。
←→←→←→←→←→←→
滴滴答答的雨水打在屋瓦上,在靜謐的夜裡,任何聲音都有被放大了的空洞感覺。
湛掩袖猛然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先感覺到空氣的一陣濕意, 然後他看見了雨絲從沒關攏的窗外飄了進來。
雨夜,勾起了一段回憶,一段讓他從此不再流淚的回憶。
那個穿著白衣,臉頰上有著深深酒窩的女孩,在那個大雷雨的夜裡,緊緊的抱著他,叫他不要哭。
而終究,他還是沒能看著她轉圈圈,好好的看著她長大。
湛掩袖輕輕的坐起身,身旁的人兒咕噥了一聲,嬌滴滴又睡意纏綿的喊了他一聲,「王爺。」
「睡吧,別起來。」他伸手輕輕的撫弄著她光滑潔白的背脊,玩弄著她披散在枕邊的柔髮。
那原本趴睡的可人兒翻過身,嚶嚀一聲笑了出來,「王爺,你不睡了嗎?」她將頭枕在他的膝上,那件純白滾邊的肚兜兒遮住了渾圓的雙峰,卻襯得她如凝雪般的肌膚更加潔白、嬌嫩。
「下雨了。」他淡淡的說著,凝視著她笑起來時頰邊那兩個深深的酒窩。
就為了這對酒窩,他喜歡上這個女孩子。
「王爺,」她的笑容有些稚氣,「你喜歡下雨?」
「不,我討厭。」他溫柔的用手掌磨蹭著她光潔的臉蛋,「我喜歡你笑起來的樣子。」
她又笑了,幸福而愉悅的笑了。躺在這個男人的懷裡,她是全天下最滿足、最快樂的女子。
「呵。」她輕輕的執起他的手掌﹐溫柔的在那有些粗糙的掌心裡印下一吻,「王爺,我真愛你呀。」
「是嗎?」桌上燈盞散發出的些微光線,落在湛掩袖俊美的臉上,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卻隱藏著駭人的寒冷,瘦而高的身材增添了幾絲孤絕的氣質,實在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他的多情帶著冷漠,柔情蜜意中卻又挾著些飄忽的疏離感。
「是的,」她夢幻般的說著,「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他揚起了一抹微笑,「或許有一天,你可以的。」等到他看膩了她的笑容,等到他找到了另一個更相似於那個女孩的女子。
她就可以替他做事了。例如,轉送給另一個覬覦她,而他也剛好要收買的對象。
←→←→←→←→←→←→
「沒有六個月。」一個身形頎長,臉上帶著一些稚氣的錦衣少年,搖了搖手裡的折扇,用相當有自信的口吻說。
他,是當今安和皇帝上官喻的第七個兒子,南七王上官殿。
「錯了。」另一名作書生打扮的溫雅爾搖了搖頭,「正確來說,是五個月又七天。」
「你又怎麼知道?」上官殿不服氣的說。
他們所在的位置是一艘華麗的畫舫,輕輕的夜霧有如青煙般籠罩著河面,四處傳來的絲竹聲,使得入夜的秦淮河顯得動人而更加叫人著迷。
「我自然有我的可靠消息。」他得意洋洋的說,「掩袖,你說我說對了嗎?」
湛掩袖微微一笑,將原本看向河面的目光,放回身旁兩個爭論不休的人身上,「所謂的可靠消息,指的自然是我府裡那些嘴巴不牢靠的丫頭們了。」
「哈!」上官殿笑道,「原來是美男計呀!也只有那些丫頭們會因你七葷八素,把主子的醜事都告訴你。」女人呀,從老到小都是一樣的,見到好看一點的美男子,通通忙著暈頭轉向,嘴巴自然就忘了閉緊。
而這種情形,又以湛掩袖的安西王府裡最嚴重。會有這種情形,主因也是湛掩袖這個安西王爺的無所謂和毫不在意。上官殿從來沒有看過比他還沒有主子架子的人。
溫雅爾尷尬的笑了笑,「不管怎麼樣,是我贏了。」
「你們拿我打賭。」像是習慣了似的,湛掩袖並沒有火氣。
「也不是,只是想說你這次能不能維持得久一些。」上官殿道,「你的侍妾數目大概是全京之冠。」
「換侍妾的速度也是。」溫雅爾接口。
湛掩袖是個無情卻又多情的人。他像是在收集女人似的,只要他瞧中的就一定會弄上手,而且百般呵護和疼愛。他還喜歡看女人穿白色的衣裳,他的侍妾們個個像服喪似的,從頭到腳清一色的潔白。
湛掩袖可以縱容、寵愛一個女子,但都不久。
「那一個叫上面名字?」上官殿想了一下,「就是你送給兵部尚書的那一個?」
「叫秋煙。」溫雅爾解答了他的疑惑,「當初咱們安西王以一千兩黃金的天價,將她從風月樓贖了回來。此事轟動全京,怎麼你倒是忘了?」之前他就是跟上官殿打賭,湛掩袖對這個秋煙的新鮮感會有多久。
不出半年!當初他就是這麼篤定的說過了。但上官殿硬是不信邪,想說湛掩袖這麼大手筆,一定是非常的喜愛她,絕不可能不到半年就膩了。
「嘖嘖,真是浪費呀!你是為了哪一位冷落了人家?」上官殿好奇的問。
「一個有著一雙清澈明眸的女孩。」湛掩袖老實的說。那個秋煙不再笑了,因為他的漸行漸遠而整日對他哭哭啼啼的。
他在她臉上瞧不見那對曾令他憐惜、喜愛的酒窩,那麼她也沒有留在他身邊的必要了。
當初,她曾說過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既然是任何事,當然也得包括幫他收買人心,他將她送給兵部尚書,不過是完成她的心願而已。
「你現在疼的女人叫什麼名字?」溫雅爾接著問。如果他猜得沒錯的話,他這個問題是白問的。
「她叫什麼很重要嗎?」名字對他而言並不是關鍵,相似獨才是!
「當然重要呀!你不知道人家叫什麼,要怎麼喊她。」他笑罵道:「該不會喊甲乙丙丁吧?」
「或許。」他輕描淡寫的扔下一句,「你們今天是來盤問我的私生活的嗎?」
「當然不是,只是好奇而已。」上官殿聳聳肩,「畢竟你那收集女人的怪癖,相當少見。」
「我不收集女人。」他只是在找,找他曾經許過的一個承諾。
他只是愛,那個在雨夜裡帶走他的眼淚和傷心的女孩。
在那個夜裡,他就已經不完整了。而他只是要把自己變完整,因此他在相似的女人身上尋找。
然而他只能想像,並不斷尋找眉毛像她、眼睛像她、鼻子像她、嘴巴像她、酒窩像她、臉龐像她、笑聲像她的女子。
那一晚,她穿著一襲白衫,所以,他要侍妾們全穿上相同的白衣,但是……她們通通都不是她。
他知道她們都不會是她,因為她的時間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經停止了,她沒有機會長大。
「少來啦!你沒有收集女人,那你在幹麼?」好一個風流的安西王呀!
溫雅爾敢打賭只要湛掩袖一出現,家裡有女兒的人一定聞風喪膽,趕緊把女兒給藏起來,免得被他看上了,那命運,大概比被選到後宮去還慘。
不過他忘了一句話,叫作五十步笑百步,他溫大人的名聲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呀!
「我在找一個人。」
「找誰?」用這種方法來找人,還真是夠絕、夠獨特的。
「他淡淡的吐出了一句,「湛掩袖。」
「嗄?」他們驚訝的瞪大了眼睛,異口同聲道:「找你自己?」
「你真是個怪人你知不知道?」搖搖頭,溫雅爾實在不能理解這個安西王心裡在想什麼。
照道理說,他們是很好的朋友,他應該諒解他、明白他的。不過,事實確實截然相反。
「我是個沒有心的人。」湛掩袖坦然的看著他,「好了,別談這事了,說正事吧。」
「沒錯,談正事吧。」一提到正事,三個人同時都微皺起眉頭。
因為這件事情相當的難辦,而且還有一些負責。
十八年前,當上官喻還是安國公時,帶兵攻入皇宮篡奪了他哥哥鹹統皇帝的皇位。在這過程中,他得到了當時握有兵權的輔國將軍湛亦剛的幫助,所以之後當他登基為帝時,他變封了湛亦剛為安西王。
六年之後,忠於鹹統皇帝的鎮國大將軍范正順聯絡了一些舊部署,在安西起兵造反,殺了安西王全家,當年只有十三歲的湛掩袖一人活著,在護衛的保護下逃到了京城。
雖然叛變很快就被平定了,但是范正順卻從此失去蹤跡。有人說他在戰亂中死去了,也有人說他改頭換面隱藏身份,準備再次造反。無論如何,他是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