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你要她做什麼呢?」瀚阿的話才起了頭,淺娘馬上就知道接下來他要說的事情。
搔了搔頭,瀚阿便一五一十地把來龍去脈說給她聽--殘疾並不能影響淺娘天生的慧穎伶俐,對她,瀚阿一直以來都感到萬分敬佩……以及憐惜。
與她和柳蝶蘇的相識,他深深覺得,這是他生命中最值得喝采的一段。
「顏雲飛為何來大理?」只不過是個來路不明的外人,瀚阿卻一古腦兒地熱心,會不會太大意了?
「顏兄說,是他的體質病弱,不適中土氣候,有高人指點他到大理來養病。怎麼?你不放心?」
「也不全然—我只是覺得奇怪,如今大理與中土的交通日趨稀少,他一個漢人來這裡做什麼?若說養病……還算勉強!」防人之心不可無,有過慘痛教訓,她無法不想得周全些。
「那你是答應了?」只要淺娘點頭,說服柳蝶蘇就沒啥大問題了。
「我再問問她——」
「我才不去!」忍無可忍,柳蝶蘇終於從屋裡大聲發出抗議之語。
他們以為她是聾子嗎?好不容易她才專心地想要釀酒,他們居然在這節骨眼上提起顏雲飛那個大渾蛋,甚至還要她去替他做牛做馬?
呸!有錢了不起嗎?她不幹!
「你先回去,我來跟她說吧!」
「那好,改天再見。」柳蝶蘇一屁股坐在瀚阿與淺娘中間,銅鈐似的大眼彷彿正朝他噴火,所以淺娘才開口,瀚阿就像得到聖旨般,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
「我不去!」再次強調她的決心,柳蝶蘇恨恨的說。
「你不喜歡顏雲飛?」
「我幹嘛喜歡他?」
「可是他住在東院。」拿起擱在一旁的針線活兒繼續趕工,淺娘雲淡風輕地說。
她當然知道,柳蝶蘇為何討厭顏雲飛——他住進柳宅了呢!
那是個充滿回憶的地方,有笑有淚、有喜有悲……
好多年來,柳蝶蘇渴望買回柳宅的心願,她豈會不知!?可惜他們連自家人都養不活了,又哪裡有能力達成她的夢想!
「就是這樣,我才更恨他!」是她的家呵,不是他的。
「撇開這個不談,你難道不想回去看看?」他們被迫搬離後,官府即刻接收柳宅,鎖上一層又一層的封條,待價而沽。偏偏,當時也沒有人有足夠財力買下那整片土地,於是柳宅便荒廢至今。
而她可以不瞭解,顏雲飛是個怎麼樣的人,可是,她卻不能不明白柳蝶蘇的心。
回到柳宅舊地,這也許是唯一的機會啊!
「回不回去又怎樣?淺娘,那裡現在是『顏府』,不再是柳家!」愈說愈氣憤,柳蝶蘇的眼眶忍不住紅了一圈。
顏雲飛哪裡不買,竟買下柳宅;哪裡不住,還住進東院!一切的一切,不應該都被那些個封條鎖在過往嗎?他拆了鎖,也粉碎了她的夢!
「唉,蝶蘇,誠實點,你還是想要回去,不是嗎?」
她靜默不語。
「去吧!瀚阿不會讓你受委屈的。」柳蝶蘇的沉默,已說明她意志的動搖。
「可是,淺娘,你怎麼辦?」如果真答應了顏雲飛,她也許得在那裡住上一段時日,淺娘行動不便,誰來照顧她?想了一想,柳蝶蘇又準備打退堂鼓了。
「王叔他們會幫我的,何況,你看草兒今兒個不是又活蹦亂跳了嗎?你儘管放心,就當出門去遊玩,甭再牽牽唸唸了。」
「我……」她還是有一點猶豫……
「蝶蘇。」淺娘歎道,「別顧忌我,那裡的回憶對我來說,雖然苦多於樂,但你不同,你不必因為我而隱藏自己的感情。」
身為柳家僕,淺娘確實有一段極為心酸的過去。她的雙腳、她的一生,就毀在那裡……可她不怨,柳蝶蘇待她的真,足夠她更多的感恩。
即使偶爾還是會有些自暴自棄,她也嘗試努力遺忘……
「淺娘,謝謝你。」柳家虧欠她的,柳蝶蘇發誓,這一輩子她會盡全力彌補。但淺娘說的沒錯,她何必隱藏自己的感情?
那是她的家,她想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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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的自然風光,有秀麗嫵媚的高原湖泊,有豐富多樣的珍貴礦山,也有種類繁多的奇花異草。但,它最為人所稱道的名勝,還是素有「銀蒼玉洱」之稱的蒼山、洱海。
此二者之美,尤其在蒼洱之間的崇勝寺頂,更是一覽無遺。認識大理,摒除城內的古跡不說,這兒絕對是必到之地。
現下,寺頂樓壇便佇立著一對人影,雙雙朝著浮雲攏聚的山頭望去——只不過,頎長的那個背影看來一派悠然自得,嬌小的那個嘛,則是擺明了心不甘、情不願。
「天候宜人,真是神清氣爽的好時節。蝶蘇,你說是嗎?」
「是你的大頭鬼……」回他幾聲咕噥的咒罵,柳蝶蘇壓根兒不看他,只是無精打采地半趴在欄杆上,玩弄著桿身未蒸發的露水。
硬著頭皮,柳蝶蘇還是讓瀚阿帶她來見顏雲飛。可是,只要面對他,她就是一肚子怒火,怎麼也和顏悅色不起來。
「你的心情不好?」含著淺笑,顏雲飛像個寵溺頑皮孩子的爹親,一點兒都不在意她無禮的對待。
「跟你沒關係!」笑笑笑,他就只會笑!從長眼睛到今天,好歹也有十幾年了,她就從沒見過這麼愛笑的男人!
「那麼,和什麼有關係?」
他溫和的嗓音,彷彿有著安定人心的作用,不知怎地,柳蝶蘇竟脫口而出:「你幹嘛住在柳家宅院?不怕鬧鬼?」
「此話怎說?」她這樣問,算是在關心他嗎?顏雲飛凝睇著她依舊不很清潔的側臉,忽然感到一股莫名情緒湧上心頭。
「你不知道柳家發生過許多慘劇嗎?人們都說,那裡的冤魂終年不散,處處可聞野鬼哭!」故意嚇唬著他,柳蝶蘇說的煞有其事。
哼!她巴不得讓他害怕得惡夢連連,這樣他就不會繼續霸佔著柳宅不走了。
但她顯然太天真了!顏雲飛聽她一說,只是莞爾一笑,「那倒也不錯!我生平沒什麼知己,有幾個鬼友作伴,也還不算寂寞。」
柳蝶蘇皺皺小臉,終於轉身看他,「你沒這麼可憐,別把自己說得像只流浪的狗兒似的。」
他的人緣明明好的不得了:瀚阿、蘭桂,還有幫忙打理柳宅的幾名小姑娘,每一個人都對他掏心又剖肺,彷彿認識了他,是件多麼值得祝賀的事。
「也許吧!」視線拉遠,他飄忽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脆弱,只不過他很快就掩飾了去。「會很累嗎?」
欣賞過城內熱鬧的街景,他們又在這附近待了一下午。柳蝶蘇沒吃東西,也很少開口,和他初次見到她那生氣蓬勃的模樣相距甚遠。
而顏雲飛確定,他喜歡看她多笑一點。
「不會。」柳蝶蘇搖搖頭,問道:「瀚阿說你是個藥罐子,你生的是什麼病?」
天啊,哪有人會就這麼直說人家是藥罐子的?
顏雲飛苦笑,好脾氣的不與她計較。「我的病很難解釋,總之是不可能會痊癒的病症。」多年下來,若沒有和外界接觸,或者雷的提醒,他幾乎都快忘了自己還帶著一身怪疾。
柳蝶蘇從不拐彎抹角的問話,雖讓他有些吃驚,但是還不至於讓他感到生氣。畢竟長期維持情緒的平和,已經成為他血肉裡的一部分了。
「這麼慘?」莫怪那個雷一天到晚黏在他身邊,原來是怕他突然死掉了……認真說起來,顏雲飛好像還真的蠻可憐的.!
「嗯。」她忽然氣悶、忽然憤恨,又忽然轉為同情,臉色顯然十分豐富多彩,顏雲飛還不曾見過有人直爽得如此可愛。
「多喝些補酒,說不定會好一點。」他的病這麼嚴重,若她還存心怨恨他,不是太小心眼了嗎?算了,就當是她大人有大量,把房子借給他住吧!
如此一想,柳蝶蘇的語氣也隨之和緩。
「你也釀補酒?」
「很少,因為補酒的材料難湊,有些根本買不到。」她釀的酒,最講究的就是品質,如果材料不好,釀出來的酒自然也比較低劣。寧缺毋濫,她可不想花時間在那些劣酒上頭!
「一直都還沒有機會喝到你釀的酒,蝶蘇,何時能讓我一償夙願?」總算她不再伶牙俐齒地對他,顏雲飛頓覺有個人在身旁,天南地北的聊著,居然是件這麼愉快的事情。
「再說吧!」遠處的蛺蝶款款而飛,讓她不禁想到淺娘——不曉得家裡的人有沒有照顧好她?恍惚中,她也不甚留意顏雲飛的問話。
「蝶蘇,你要掉下去了。」瞧她想的入神,身子都快懸空在欄杆之外,顏雲飛不得不伸手拉住她。
「什麼?」顏雲飛的手都牢握住她的肩頭了,柳蝶蘇還一臉迷惘地看著他。
「我說,你要掉下去了。」好氣又好笑地把她帶離危險邊緣,顏雲飛頭一次這麼近距離看著她,「蝶蘇,你貼這個,是因為受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