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準是往水曲巷去了,快追!」圍在一旁的夥計中,有人指著台階邊一排嬌小的腳印叫道。
耶律翰雲聞言,眸光驟寒。
這些人難道還想強買強賣?!
「站住!那姑娘不是已經把銀子退還給你們了嗎,你們還追她做什麼?」他側過臉,聲音不高,語氣中卻帶著說不出的威嚴。
「這……」那幾個店夥計頓時語塞。
「回去!買賣自願,不許強人所難!」耶律翰雲沒興趣和他們多囉嗦,鋒銳的語調中透出不容質疑。
被他身上狂野的氣勢所震懾,那幾個夥計雖然心有不甘,但看看耶律翰雲,又看看他身後那些威武的帶刀侍衛,誰都沒敢吭聲,乖乖轉身回當鋪。
耶律翰雲也轉過身,但他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將目光投向清冷的水曲巷中。
對這個能輕易引起他關注的無名女子,他的確很想追上去,但,追上去後又該怎麼辦?耶律翰雲有些為難。
知道她身陷困境,便以救世主的姿態出現,讓她對他感激涕零,再順便把她帶回府裡養起來?這種事他做不來、也不層做,更何況他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處理。
想起那個殺人如麻的奚飛泉,耶律翰雲心中不覺一凜。天色不早了,還有幾處陷阱沒弄好,他得抓緊時間,那姑娘既然有一條足以讓當鋪夥計緊追不捨的項鏈,應該不至於淪落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吧?
在寒風中又站了片刻,耶律翰雲決心繼續他的職責。
萬事隨緣,對身邊的事他向來不喜歡強求,如果真的有緣分,他和那位姑娘說不定還會再見。
跨上馬,手中握著那條烏金長鞭,耶律翰雲漆黑的眸子裡閃動著深邃的流光。
希望那位姑娘能交上好運,下次,如果下次還有機會見到她的話,他是不會這麼輕易放她走的!
捲起一地積雪,耶律翰雲帶著侍衛很快消失在大街盡頭,那間當鋪的後門卻吱呀一聲被打開,從裡面閃出個身材瘦小的夥計。
「你以為你是皇帝老子啊,要老子怎樣就怎樣?我呸!」
他衝著耶律翰雲消失的方向狠狠吐了口唾沫,又扭頭看了看,見四下無人,便扭緊了衣口,泥鰍似的溜進了水曲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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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靠在一堵青灰色的土牆邊,葉小葳一手捂著腦袋,一手緊緊拽住那條差點被自己當掉的項鏈,意識變得有些模糊不清。
她,堂堂大宋守備葉楓的女兒,竟淪落到兩天兩夜沒吃東西、幾乎要當街乞討的地步!
面對自己走投無路的處境,葉小葳欲哭無淚。
神思恍惚中,她的眼前似乎又出現了爹爹慈愛的笑容,哥哥寵溺的眼神,還有一張空白的臉——那是她的娘親。
六歲那年,娘親染重病死去,她也跟著生了一場大病,雖然後來奇跡般活了下來,卻燒壞了腦子,六歲前的一切都失去了記憶。
所以,她不知道自己的娘親長得是什麼樣……哦!爹爹活著時一直避免提起娘親,直到有一次醉酒後無意中說到,天上最美的仙女也沒她的娘親漂亮。
天上最美的仙女?
天上最美的仙女長什麼樣她不知道,不過從那次以後,她每次想起娘親都會害怕自己平凡的想像會褻瀆了娘親的美麗,於是總為娘親的臉留下一片空白。
很多時候她都在想,如果自己的娘親不是那麼早去世的話,她們家現在肯定不會是這樣。
至少,爹爹不會因為思念娘親過度,三年前在鬱鬱寡歡中死去;哥哥也不會在爹爹死後,為了養家餬口而走上前往契丹的鏢路;而嫂子,更不會因為挨不過家中的寂寞,跟個山西的讀書人跑了。
她記得,嫂子臨走前還抱著她大哭了一場。
「小葳,不是嫂子狠心,也不是嫂子受不住窮,嫂子所圖的,只不過是能和喜歡的人安安穩穩過一輩子罷了,你哥和我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沒什麼好說的,反正是我對不起他……這個家裡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以後嫂子不在了,你要懂得好好照顧自己啊……」
原以為爹爹病逝、嫂子離家是最壞的情形了,沒想到天有不測風雲——幾個月前,她竟然接到哥哥連同那些走鏢的鏢師一起被契丹強盜綁票的消息。
為了付契丹強盜要求的贖金,她咬牙賣掉家裡的房子,又為了早日見到哥哥,她不辭辛苦跟著那些和她一樣去付贖金的人來到契丹。
誰知剛到契丹,等待他們的竟是一場浩劫——另一夥土匪見肥羊上門,便大開殺戒。
當時的場面一片混亂,其他人怎麼樣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仗著自小跟爹爹練過些功夫發足狂奔,銀子自然也就失落在路上了。
等到真的擺脫掉那些土匪,她才發現一件令她驚詫萬分的事——從未踏入過契丹半步的她,竟然聽得懂那些契丹土匪所說的每一句話!
這是怎麼回事?她當時就糊塗了,可她沒時間多想,在這人生地不熟的異鄉,接下來該怎麼辦,是留在這兒還是回中原?
就在她猶豫了幾天都沒想出辦法的時候,和她哥哥一起被契丹強盜綁走的那群鏢師竟奇跡般出現在她面前,但她的哥哥卻不在其中。
「契丹官兵在剿匪,無意中把我們救了出來,你哥哥……呃,是這樣的,他的確是和我們一起被放出來了,至於後來怎麼就沒了人影,誰都沒有注意……你也知道,因為擔心家裡人著急,我們走得很匆忙……」面對她的疑問,總鏢頭面帶愧色地小聲咕噥著。
雖然沒有見到哥哥,但總算得到了哥哥的消息,而且知道他應該沒事,葉小葳的心立刻就放鬆下來。當下她就做出決定,既然到了契丹,不如找回哥哥後兩人再一起回去。
然而一天、兩天、三天,一連兩個月她沒日沒夜的找,不但耗盡了所有精力,還花掉了身上最後一個銅板,但哥哥卻像蒸發了一樣,音信皆無。
如果不是兩天沒進食,餓得實在沒辦法,她也不會想到要去當掉娘親留給她的唯一物品——那根細如髮絲、卻堅韌之極的烏金項鏈。
爹爹,娘親,原諒她這個不孝女吧,她知道她錯了,她知道這根項鏈對爹爹而言有多珍貴,她甚至可以清楚的記得,爹爹臨終前,看著這條項鏈的目光是多麼留戀啊!
風吹過,牆頭有積雪落下,讓她的身子不由自主一縮。哦,她的頭好暈、身子好輕,好像快要飄起來了,她是不是快要死了?
死?葉小葳情不自禁一愣。
怎麼又想到死,這是今天第幾次了?
她記不清,也不想去記,只不過活著這麼辛苦,她能死在這種雪白一片的世界裡也奸,起碼看起來挺浪漫的。
只是……辜負了先前那位好心公子對她所說的——希望。
「姑娘,姑娘?」
低幽的嗓音傳來,帶著試探的意味。
葉小葳昏沉沉地靠著牆壁,沒有回答,也沒有動。
「不會是死了吧?」她聽到一個輕微的咕噥聲。
緊接著,有人推了推她的身子。
誰在推她?葉小葳艱難地抬了抬眼皮,恍惚中,看見一團矮小的藍色身影站在自己面前。
「沒動靜,嘿嘿!果真死了,拿死人東西又不犯法,今天合該老子我發財!」那人驚喜地嘀咕著,伸出手用力去掰葉小葳握著項鏈的右手。
啊,這人想搶她的項鏈!
葉小葳頓時清醒過來。
不!這是娘親留給她的唯一一件東西,她怎能讓壞人搶走?此時的她,真後悔剛才鬼迷心竅選擇去當鋪!
「你、你在幹什麼?」心中焦急,她深吸一口氣,手握得更緊。
啊,她還活著?!
那人吃了一驚,臉上驀地掠過一陣恐慌,但見葉小葳一副風吹就倒的樣子,頓時起了噁心。他抓住葉小葳的手指狠命往外一拗,而後奪過她手中的項鏈,轉身就跑。
那人的動作又快又俐落,但此時天色黑沉,他沒注意到葉小葳早將項鏈的鏈子在手掌上繞了好幾圈,他拉著項鏈一跑,細長的鏈身便像刀鋒一樣劃入葉小葳的手掌,鮮血在瞬間流出,轉眼便染紅了整條項鏈。
「見鬼了!」
搶項鏈的人顯然也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他往地上啐了一口,扭頭抓住葉小葳的右手,想取下繞在她手間的項鏈。
被手掌上的疼痛所刺激,葉小葳衰弱已久的精神驟然振作起來。
真是欺人大甚!
原本混沌的眼眸燃起憤怒的火焰,葉小葳氣惱之極,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她反手一抄抓住那人的衣襟,接著刷地一聲,腰間藏著的匕首也同時抵上了那人的脖子。
「說,你想怎麼死?」她冷喝,眸色幽深,如同這北國的夜色。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身為武將之女,這幾手三腳貓功夫她還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