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鞭子被打斷,南陵王才氣喘吁吁地停手,下令剝去楚狂的上衣,將他綁在廣場上,讓所有人看見他狼狽的模樣。
每天三次,南陵王會來到廣場,當著眾人的面鞭打他。
黝黑的身軀上佈滿無數傷痕,有著刀傷、劍傷,還有著密密麻麻的鞭痕。血液凝結,隨著日光烤炙,又被汗水融化,鹽分滲進傷口裡,疼痛與飢餓同時折磨他。
從被擒到現在,數日的時間裡,南陵王只給他極少量的飲水,用以維持他的性命。
楚狂閉上雙眼,但日光強烈,他仍覺得眩目。
四肢的肌肉,因為長時間的捆綁,早已麻木,稍微一動就疼痛不堪。他的口唇乾裂,每一個喘息,都會撕裂乾燥的薄唇,他不時會嘗到血腥的味道。
午時三刻,雜亂的腳步聲響起。
即使沒有睜開眼,楚狂也知道,鞭打又將降臨。
長鞭亂甩,打在石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然後,那個聲音逐漸靠近。
「七天了,你還能撐多久?」南陵王冷笑道,俯視著渾身是傷的男人。
楚狂懶懶地睜開雙眼,黑眸掃過他,隨即又閉上,不再理會,彷彿他只是只無聊的蚊子。
「你不求饒嗎?要是你肯下跪,本王可以考慮放過你。」
這一次,那雙黑眸甚至沒有睜開。
南陵王深吸一口氣,怒極反笑,揚手就是一鞭。
啪的一聲,皮鞭劃過黝黑的肌膚,鞭出一條血痕,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再度綻開。
「我先前提的交易,你考慮得如何?」他像在閒聊,反手又是一鞭,享受極了鞭笞的快感。
承受鞭打的男人一動也不動,雙目緊閉,像是已經睡著。
南陵王握緊長鞭,等了一會兒,卻沒有任何回應。他再度吸氣,克制著胸中翻騰的殺意。他不讓楚狂死,起先是為了延長折磨的樂趣,接著是為了拷問。
「說!方舞衣把庫房建在哪裡?」他喝問,口氣開始變得焦急。
大費周章地奪得浣紗城,不只是貪戀舞衣的美貌,更是垂涎浣紗城的財富。
楚狂緩慢地露出微笑。
「你以為,我會說嗎?」他反問。
被綁在廣場上的這幾日,他不斷聽見士兵們的抱怨。因為得不到獎賞,不滿的情緒一觸即發。
南陵王只是一介王爺,沒有實權。朝廷與北方蠻族大戰的幾年間,他的野心蠢動,跟幾個奸臣搭上線,開始私下招兵買馬。攻下浣紗城只是第一步,有了浣紗城的財富,他將擴充軍備,一舉攻回京城。
說穿了,這個男人是想弒君篡位。
南陵王咬牙切齒,勉強擠出笑容。
「你要是識時務,把庫房供出來,本王承諾,立刻就放了你。」他說道。
能召集這麼多軍隊,是他保證,只要奪下浣紗城,就有無數的金銀錢財。
如今,城是到手了,但翻遍了城裡的每處地方,就是找不到存放金銀的地方。
他嚥下對楚狂的厭惡,繼續遊說。
「何必為方舞衣守密?她可是丟下你,獨自逃了。想想看,為了個女人喪命,多不值得?」
楚狂睜開眼睛,黑眸中精光四迸,讓人不敢逼視。
「你錯了,她值得我為她喪命。」他徐緩地說道,薄唇又被扯裂,鮮血湧進嘴裡。
被擒到現在,他不斷想起舞衣,那情緒是想念而非擔心。
她聰慧勇敢,壓根兒不需要他操心,即使他不幸死去,她絕對也能安然存活,撫養他們的孩子長大成人。
想起妻子,他的嘴角浮現淡淡的笑。
「值得?哼,她不過是個女人。」南陵王啐道。
楚狂掃了他一眼。
「你配不上她。」他簡單地說。
「配不上?」南陵王的聲音高了數階,露出猙獰的笑容。「我配不上,難道你就配得上了?」
楚狂露出笑容。「她選擇的是我。」
尖銳的抽氣聲響起,南陵王握緊長鞭,氣得全身顫抖。這男人敢羞辱他,暗示他不如他?
他用盡力氣,不斷地抽打著楚狂,腰間繫著的金玉環珮亂響,優雅早已蕩然無存,只剩野獸般的凶殘。
他能感受到,楚狂視線中的鄙夷,彷彿在嘲弄著,他只能仗勢欺人,沒膽子一決勝負——
直到力氣用盡,南陵王才喘息著,止住鞭子。
「你不說是吧?無妨,我就把這座城掀了,不信找不著庫房。」他冷笑著,將鞭子扔在地上,眼中閃爍著殘忍的快意。
楚狂全身繃緊,每寸肌膚都有著火灼般的疼痛。一隻靴子卻猛然踏上他的傷處,以靴底用力且緩慢地蹂蹭,加重他的痛楚。
「從現在起,不許再給他飲水,我要讓他活活曬死!」南陵王宣佈道,陰惡地投下笑容,轉身準備離開。
他還沒走出幾步,一聲巨大的聲響震動天地,地面也跟著顫抖。
巨響結束後,四周並未恢復寂靜,地底開始傳來悶悶的轟隆聲響,那聲音從遠方逼近過來。
「怎麼回事?」南陵王厲聲問道。
士兵們亂成一團,好半晌後才查出原因。
「潰堤了。」有人喊道。
城內渠道的水量,在巨響過後,瞬間高漲起來。
楚狂睜開眼睛,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他緩緩轉過頭,注視著逐漸洶湧的水流,想起數月前,跟舞衣之間的對話。
浣紗江東流入海處,跟海潮相擊,以潮高、多變、兇猛而堪稱一絕,八月十五中秋至十八日,可激浪到數丈高。
城內的水道,也跟浣紗湖相通?
是的。
要是上游氾濫,沖潰渠道呢?
水勢更高,眨眼之間,城內街道也水深及膝。
他立刻明白,是舞衣炸了堤防。
急促的馬蹄聲響起,有士兵倉皇來通報。
「王爺,囤兵在湖邊的軍隊,全被中秋潮捲進湖裡了。」他渾身濕透,還在滴著水。
八月十八潮,壯觀天下無。
浣紗城特有的中秋潮不只壯觀,所夾帶的力量更是驚人,澎湃的江潮勢不可擋,囤兵在浣紗湖旁的幾千士兵措手不及,全被潮水沖進湖裡,在水中載浮載沈,掙扎求救。
南陵王臉色煞白,開始察覺不妙。他怎麼也想不到,只是炸毀堤防,就能讓他損去八成的軍隊。
「守住城門。」他呼喊道,忙亂地指揮士兵。
但一場潮水,早讓這些人潰不成軍,他們不知水勢會上漲到什麼程度,為了避免成為水底亡魂,正忙著逃命,哪裡還會理會南陵王?
江水湧入,一匹白馬赫然出現在城門前,無視盛大的水勢,緩步走進浣紗城,後方有兵馬,亦步亦趨,也跟著進城。
隨著白馬的前進,後方的兵馬逐漸增加,轉眼之間,這群身穿黑衫的軍隊,已有大半進入浣紗城。
楚狂看著白馬上的人兒,緩緩露出微笑。
是舞衣。
她穿著輕便的男裝,背著長弓,高坐在白馬上,統領著黑衫軍與眾多男丁。眼前的她雙眸晶亮,氣勢傲然,比任何男人都還要英姿勃發。
舞衣舉起手,兵馬戛然而止,不再前進。
她拿出一塊銘黃色的絲綢,緩緩展開,朗聲讀道:「南陵王數典忘祖,背棄聖恩,意圖謀反,其罪可誅。今令黑衫軍追討叛逆,擒得叛賊後,得以就地正法。」她緩慢放下手中聖旨,注視著南陵王,極為緩慢的吐出最後兩個字。「欽此。」
這聖旨是舞衣向皇上討來的!
幾年前的大戰,皇上跟浣紗城調度不少銀兩,至今還沒歸還。如今南陵王叛亂,還奪了浣紗城,舞衣放了飛鴿,逼著皇上下旨,將一切交由她處理。
南陵王叛亂,本就是朝廷的心頭大患,如今黑衫軍願意請纓討伐叛逆,皇上高興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拒絕?
「現在就放了楚狂,我可以留你一具全屍。」舞衣冷冷地說道,瞪視著南陵王。
她不敢看仍被綁在地上的楚狂,怕一看見他所受的痛苦,憤怒爆發,吞噬她的理智。
七日之前,楚狂在水道中將她推過銅門,被南陵王擒走,她就陷溺在擔憂裡。
她無法吃、無法睡,全力擬訂計劃攻城救人,直到有消息回報,說南陵王為了逼問庫房地點,暫時不殺楚狂,她懸宕已久的心才落了地。
「你殺不了我的。」南陵王力持鎮定,對著舞衣咬牙。
「是嗎?」
「我們雙方都有軍隊,誰勝誰負還很難料。」他握緊雙拳,還想著要靠招攬來的士兵孤注一擲。
舞衣挑起柳眉。
「你的軍隊要是還有能力打仗,我的人馬就不可能進得了城。」她提醒道,城裡城外的叛軍,不是被衝進湖裡,就是被黑衫軍收拾乾淨了。
簡單一句話,讓南陵王全身顫抖。他瞼色一變,迅速從猙獰化為恐懼。
另一個城門的方向,有上百人馬魚貫而入,為首的男人彎弓,朝天射出一箭,尖銳的聲響傳遍全城,向所有人宣告身份。
「是山狼!」有人驚慌地喊道。
山狼策馬接近,來到舞衣面前,面無表情地點了個頭。
「我欠你人情。」他說道。雖然對楚狂沒有好印象,但舞衣有恩於他,他無法袖手旁觀,只能出兵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