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拿的是刀劍,沒人用弓。」
「全蒙著面?」她記得,搶奪絲綢的那群盜匪,也是蒙面行搶的。
「是的。」
舞衣不再追問,她抬起頭,注視著楚狂的側臉。
他表情陰惻,濃眉深鎖,早在殘兵的回答中聽出端倪。
「老大,事情不對勁。」秦不換也察覺事有蹊蹺,俊美的臉龐,如今轉為青白。
這不只是屠殺,還是一樁精心設計的詭計。有人躲在幕後,刻意挑起兩方戰端,處心積慮要讓黑衫軍跟山狼互相殘殺。因為弟兄們被殺,他們全失去理智,就只有舞衣還頭腦清晰,堅持要先行尋找證據。
要不是有她的阻止,他們老早就全中計了!
大廳內無人開口,每個人均是神情凝重。傷者困惑地看著眾人,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伸手在已被砍得破爛的戰袍裡亂掏。
「對戰時,有個被我斬死的傢伙,懷裡滾出這個東西。」他從袍裡掏出一塊沾了血的令牌,慎重地擱在桌上。
瞬間,目光全投注在那塊鐵鑄的令牌上,雖然沾滿血污,但是上頭的鏤印仍清晰可辨。眾人的表情從困惑,逐漸轉為憤怒——
那塊令牌上,清楚地鏤著一個「南」字,證實了那群殺人不眨眼的匪徒,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南陵王。
大略交代完畢後,人們魚貫離開,大廳內只剩楚狂與舞衣。
他緊皺著濃眉,沒有說話。而她就坐在一旁陪著他沈默,知道他需要時間接納這項事實。
半晌之後,銳利的視線轉向她,眸光極為複雜。
「不是山狼。」舞衣輕聲說道,表情認真。
他緩緩點頭。「你對了。」
憤怒蒙蔽了他的理智,影響他的判斷。但當線索一一浮現,他重拾冷靜後,整樁事件的枝微末節全都凝聚在一起。
倘若他的猜測沒錯,那麼,事實不只大出他意料之外,只怕也超過舞衣所能承受的——
舞衣點頭,小心地指向桌上的令牌,不願意碰著。「是南陵王在幕後操控一切。」
仔細推想,南陵王的確是最有動機的人,他垂涎浣紗城許久,前幾年還能保持溫文的假象,想動之以情,費盡力氣追求舞衣。但當她跟楚狂成親,面具就瞬間崩裂,他立即露出歹毒的本性。
那個男人不只仗勢凌人,甚至還使出這麼惡毒的計謀。她再度慶幸,自己當初選擇的是楚狂。
楚狂走到她身邊,握住她的肩膀,筆直地看入那雙清澈的眼兒裡。
「不只是他。」
「還有同夥?」舞衣問道,努力思索著是哪方人馬會與南陵王聯手。
是那些流兵嗎?她曾經聽說,南陵王招募大批匪徒,聚集了龐大的兵力。還是京城裡,那些一蠢蠢欲動的奸臣嗎?據說,這些年來,南陵王也勤於跟那些人走動,似乎在籌擬著什麼——
楚狂神情極為嚴肅,緩緩地開口。
「記得《孫子兵法》第十三卷嗎?」
她俏臉愀然而變,聲音沙啞。「用間。」
間諜!
楚狂的意思很明顯。方府內,有南陵王的內間。
「不可能。」舞衣握緊雙拳,用力搖頭,嬌小的身軀緊繃著。
他點頭。
「不!」她嘶聲喊道,全力反駁。
他看著她,不言不語,目光中透著憐惜。
那樣的眼神,讓舞衣的心更加冰涼。
不,她不相信!他怎麼可以質疑她的親人?!
「不會的……不會的……」她輕搖著頭,反覆說道,語氣卻愈來愈弱。
楚狂克制著不忍,狠著心逼她正視那些事實。這對她來說,的確太過殘酷,但眼前危機四伏,他強迫她正視一切。
不只是他,就連聰慧過人的舞衣,也有著盲點。
那樁詭計,就是靠著他們的盲點,悄悄進行到現在。
「這是唯一的可能。」他沈聲說道
「不會是我的人,絕對不是!」舞衣雙手搗住耳朵,不肯聽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盈滿淚水。
「那麼,南陵王如何知道出貨時間?又是怎麼查出虎帳弟兄的行蹤?」他緩慢地說道,注視著她。「他又是如何得知,我並不識字?」
她啞口無言。
「迎接卿卿的事情,只有極少數的人知情,倘若襲擊是有預謀的,肯定是有人事先通知了南陵王。」
一句又一句的例證,讓舞衣臉色轉為慘白,她低下頭,緊閉著雙眼,唇兒顫抖著,卻無法吐出隻字片語,只能不斷搖頭,拒絕那些事實如潮水般席捲她的理智。
他不肯放鬆。
「這些事全都有跡可尋。在浣紗湖上,石板崩塌並非只是意外,而是一項警告。」
她驚愕地抬頭,痛楚地望著他。
「不……」
他脊背一緊,一咬牙,狠下心腸。
「之後在錦繡城,是你誤拿了我的馬鞍,才會遭遇危險。事實很明顯,那人的目標是我。」
舞衣不斷顫抖著,像是被人投進冰冷的水池裡,濃重的寒意,從體內流竄而出。她的心好疼好痛,幾乎要被他的話撕裂!
「事情發生後,我要屬下們調查,但對方太狡猾,一發現形跡可能洩漏,就立即停止行動。」他注視著她,緩緩說道。「只有內神,才能通外鬼。」
她更加劇烈地顫抖著——
有人要殺楚狂;有人不贊同她跟楚狂的婚事,即使在兩人成親後,仍不死心的要拆散他們。這些縝密的詭計,全是為了除掉楚狂。
這個人,極有可能是她身旁最親密的人——
「一定是哪裡出了錯……一定是你誤會了……一定是……」舞衣聲音微弱,不肯放棄,她緊握著他的衣衫,用力到指節泛白,淚眼欲滴,幾近懇求,迫切地道:「再給我一些時間,讓我去調查,就像我能證明山狼的無辜,我一定也能證明——」
楚狂看著她,濃眉深鎖。
「你知道我說的是事實,對吧?」
「我的親人跟那些詭計沒有關係……」她辯解著,口吻卻變得十分軟弱。
「你只是不願意去承認。」他淡淡地說道。
舞衣臉色刷白,猛地推開他。過多的衝擊,逐漸匯成憤怒的情緒,她緊握雙拳,怒瞪著他,全身充斥著奔騰的怒氣,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她沒有不承認,她不要懷疑任何人,那些都是她的親人,絕對不可能做出那麼殘酷的事!
「難道還有其他的可能?」他冷酷地逼問。
舞衣回答不出來,憤怒讓她失去理智,這一刻她只迫切地想遠遠逃開,不願看見他。那些溫柔的情緒,全都蕩然無存,她整顆心好亂好亂。
當他走來,伸手想碰觸她時,她像被火燙著般,踉蹌退了兩步。
楚狂站在原處,沒再上前,黝暗的目光鎖著她。
那樣的目光讓她無法忍受。「不,不可能,你冤枉我的親人,我不信你。」她激烈地喊道。「我要休了你!」
此話一出,兩人同時一震,室內一片死寂。
她喉中一梗,淚眼門著複雜的情緒,小手輕搗著嘴,想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楚狂一動也不動的,一臉漠然。
舞衣腳跟一旋,倉皇奔出大廳,沒有發現他眼中一閃而逝的痛苦。
他僵立在原處,緊握著雙拳,不動。
第十七章
中秋將近,以往這時候,人們總忙著準備賞潮過節。但今年卻一反常態,人人意興闌珊。
城主夫婦的情緒,影響了整座浣紗城。
自從那場激烈爭吵後,舞衣始終愁眉不展,絕美的小臉上再也看不見笑容,讓每個瞧見的人,都不由得心疼。
爭吵過後沒幾日,急促的警鐘在初更時分響起。舞衣才剛睡下,一聽見警鐘的聲音,披了一件襖袍,立刻就奪門而出。
來到城牆上時,楚狂已先行趕到。他站在城牆邊緣,黑眸眺望遠方,神色陰騭嚴酷,當他回過頭瞧見她時,表情變得更加難看。
「下去。」他說道。
舞衣抬高小臉。「不。」
「這裡太危險。」粗暴的口氣中,隱藏著對她的關心。
她不理會他的命令,轉頭看著城牆最高處,揚聲喊道:「報告情況。」
守門者應了一聲,視線還凝在遠方。他的臉色發白,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有大軍來犯。」他遲疑了一會兒才回答。
這個答案讓舞衣皺起眉頭。
「哪個方向?」
守門者遲疑更久。「四面都有,整座城都被包圍了。」
舞衣大驚失色,連忙奔到城牆邊緣,雙手攀住石牆。等到親眼瞧見四周的景況,美麗的小臉,瞬間只剩一片慘白。
夜色之中有著數以萬計的火炬,眾多的兵馬,以精良的陣行圍住浣紗城,守得滴水不漏。這群軍隊明顯是有備而來,士兵們被著戰甲,持著兵器,在隊伍的最前方,還有著數車的火藥。
那不是盜匪,而是官方的軍隊。他們趁著夜色,偃旗息鼓,直到包圍了浣紗城,才舉起火炬。
「他想攻城。」楚狂走到她背後,徐緩地說道,如鷹的雙眸,即使隔著濃濃夜色,也能眺見遠方的南陵王旗幟。
大概是畏懼黑衫軍的聲威,南陵王集結了上萬兵馬,才敢進犯浣紗城,準備以人海戰術,攻進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