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去百貨公司,能做些什麼呢?
窗外開始移動的景物,讓她更為恍惚了。
如果沒有那些過往、沒有母親心酸得讓她疼痛的哭泣,她還會是今天的她嗎?
她會逼著自己建立伊甸園,只為了讓驕傲的父親刮目相看、只為了讓極愛炫耀的父親苦求她一塊參加飯局、炫耀她的成就嗎?
她的頭幾乎要爆了,突然不明白所謂的選擇權,她有過嗎?若沒了那些過往,她會不會是另一種樣子?會不會就跟母親一樣,渴望且甘於只為一個男人打轉的家庭生活?
如果她像母親那樣宜家宜室--即使算不上以夫為天,但至少是以夫為中心考量的單純女人,她若像母親的話,該會輕易跟隨溫子靳吧……
跟隨溫子靳?
唉!若語似有若無歎了氣,那男人啊,固執得讓人不想歎氣都難。從開始到現在,他就用那不死不休的氣勢,吸引了她的視線。
而那雙藏在鏡片後的眼,總是讓她即使企圖忽略、仍是忍不住折服!
第一次見面,他那雙眼睛寫著非她不可的決心。她不否認,她的心顫抖了一下。
五樓那一場架之後,鏡片後一雙眼睛,溫柔得使她壓根忘了接下來說了什麼話。她從不知道,原來男人的溫柔,能教女人著迷得三魂丟了七魄。
差點出車禍的那天,他一臉慘白抱緊了她,她才體會到,男人身上的力量,能輕易安撫女人的慌亂。長這麼大,他是第一個給她心安的男人。
在Motel的圓床上,她經由他,瞭解了當一個「真正」女人的快樂。當然,一開始提議到Motel,只是個玩笑,她以為能安然無恙離開,心裡盤算著他不是那種女人說不還死要勉強的男人。
她想得沒錯,Motel裡,溫子靳在最後一道關卡前,確實在耳邊問過她要不要停下來?她沒算到的是,她也有情慾!沒算到一發不可收拾的人,會是自己。
溫子靳這個怪異的男人!到底該拿他怎麼辦呢?她一反往常的果決,一點主張也拿不出。
然而有件事她很確定,那就是--暫時,她是要他的,要那個男人,陪她睡、陪她吃、陪她工作……
說穿了,她沒有母親的溫婉,而是像極了女暴君。
「小姐,到了。」司機停妥車子有一會兒了,才發出聲音提醒沒反應的乘客。
「喔。」若語回過神,發現車子不知停妥多久。付了車資,下車。
* * *
這家咖哩餐廳迷你小巧,一樓店面只有兩張桌子,一張靠玻璃窗、一張靠廚房吧檯,二、三樓有幾張桌廣就不得而知了。在百貨公司晃了半個小時,等到溫子靳,她喊著肚於餓,就被他直接拉進這間名喚「咖哩廚房」的小餐館,
他直接選一樓靠窗的位子,在他臉上有種篤定,似乎對這家店很熟悉。
該不會這是他某位想遁世的好朋友開的小餐館吧?若語無聊地猜想,憑他的家世,想必他的朋友都是些「背景誇張」的世家子弟。世家子弟若開這種擠不了多少人的餐館,也算得上是某種程度的遁世行為了。
一會兒,她突然懷疑,她算不算認識溫子靳?她甚至沒聽到他親口承認自己的身份!
若語張望著這間在設計上極度強調印度感的餐館,盤算著要個要等會兒就逼他「招供」?這樣不明不白的相處下去,似乎不怎麼好玩了。
趁著若語四下張望時,子靳沒問她要吃什麼口味,自作主張點了兩盤雞肉咖哩。她沒表示任何意見,目送服務生離開,距離一般人的用餐時間,還有一、兩個小時,餐館沒什麼客人,也許只有他們兩個。因而沒多久,餐點就送上桌了。
「死蒼蠅,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好不好?」若語攪拌盤子裡的咖哩飯。
子靳吃了口咖哩,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樣子有點悶,像是不開心。
「你常來這家餐館嗎?」她好像不怎麼在意他的沉默,吃了口咖哩後,又問。
「我第一次來。妳說肚子餓,我看這家店不錯,就進來了。餓過頭,對胃不好。」
那麼,是她想太多了!?她以為他是這裡的常客。跟著心頭流過溫暖,他的語氣雖沒有往常來得熱情,甚至有點冰冷,但不難聽出他的關心。
「你在生誰的氣嗎?」她進食的速度慢下來,很好奇一直表現得像個小男孩的他,現下怎會氣得那麼沉穩?
「我是在生氣,不是氣誰。是氣我自己。妳專心吃東西,等吃飽了要問什麼再問,我不會跑掉。」
我不會跑掉。多肯定的語氣!若語的湯匙,定在盤子上緣,不是他低頭沉默吃東西的模樣,絆住她的動作,是那個句肯定詞句。
一個男人,在什麼情況下,會決定再也不跑了?男人有獵人的本能,生來注定要狩獵。獵人從不為任何獵物留在原地,只會往下一段路找更好的獵物。
她當然明白溫子靳的意思,他的不會跑掉、是暫時的、是在這餐正式結束前他不會離席的意思。然而,她就是突然想知道,他考不考慮永遠……
「你永遠都不會跑掉嗎?」若語覺得自己有點恍惚,一剎那竟分辨不出聲音的來源,是自己。
子靳抬頭望著對面的她,像是受了驚嚇。
「妳要永遠嗎?」良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呃?」什麼永遠?
這會兒,若語是完全回過神了,慌亂地發現自己不覺間問了不該問的問題。「我……能不能……當我什麼都沒問?」
「能。妳快吃東西,我想妳一定是餓壞了,才管不住自己。」子靳說,淡淡笑著,先前悶氣似乎消失在瞬間。
「應該……可能是吧。」管不住自己?她沒深究溫子靳的話,只是敷衍地應聲。
她是餓昏了頭,才問出蠢問題,什麼永遠不會跑掉!?
真是爛問題!人根本活不到永遠。
她低頭,不再出聲,認真地填飽肚子。
吃完盤內的咖哩,若語一口氣喝光水杯的水,對上溫子靳帶笑的眼、興味盎然的表情,沒來由地一陣心虛。
「飽了嗎?要不要再吃一點?」
「我吃跑了。」接下來該說什麼?在男人面前訶窮,可真是稀奇的經驗,若語有些無措感。
老實說,他已經悶了一下午,自子鎬離開後,子靳的鬱悶只能對著滿園紅花綠葉無處宣洩。好不容易熬到見著她,誰知她開口就送他的第一句是:死蒼蠅!
搞什麼鬼!他以為他們之間的關係前進了,至少越過被她輕蔑喊死蒼蠅的尷尬時期,畢竟今早她才當著其它人面前邀他共眠。
不是他愛計較,他只是……
唉!算了吧,他就是在計較,計較她連聲好聽的稱呼都吝於出口!
女人不都愛親密的喊枕邊人「親愛的」、「達令」、「Honey」之類的,不是嗎?他前幾任女伴都是如此。就算花若語比較另類,就算她喊不出口那些九成會甜得讓他覺得快溺死的稱呼,喊他的名字也成啊!
簡言之,他鬱悶到不想回她話,直到那個意外的問題趕跑他所有鬱悶。他看著花若語開心極了,因為那問題讓他恍然大悟,發現她築起的無形高牆,並非他以為的堅不可摧。她對他,也不若她所表現出來那樣無心!
若說今天他整天都在自問:她究竟喜不喜歡他?她把他看成什麼?之類的白癡問題,那麼現在,他只剩「何時能讓她徹底愛上他」這個疑問了。
能問出「永遠都不跑」,那應該表示她是喜歡他、把他列入終身伴侶的考量,即使她事後努力想否認。對於女人,他不敢說完全瞭解,但起碼的認知是有的。
盯著她有著淡淡無措的表情,子靳問了先前沒給答案的問題:
「妳打算帶我去什麼地方?」
「帶你去哪裡?」她迷糊了幾秒,「喔,那個啊,我原本是想問你,要不要跟我去爬山?可是……可是現在……」她怎麼告訴他,經過剛剛管不住自己的行為,她已經不想爬山了?
為什麼想溫子靳跟她去爬山?那只是一剎那的感覺,一剎那間想跟他分享她看過的「美」,她的心有一個小角落,想被他看見。她以為如果溫子靳見了那裡的美,就能看見她心裡那個角落。
哈!她真有勇氣,居然想被他看見!蠢死了,她暗暗罵著。
「好啊,什麼時候去?』子靳當作沒聽見她的猶豫,他多少瞭解她在退卻,卻不知是何原因。
「可是我--」她遲疑著,還差「不想去了」四個字,可惜說不出來。
「就這個週末好了。我也喜歡爬山,大學時代當過一屆登山社社長。妳想帶我去爬哪座山?」
認了吧,她頹喪地想,看這情況,他大抵是不肯接受拒絕了。
「一座看得見螢火蟲的山。」她說。
「告訴我來回要多久時間?我負責準備該帶的器具和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