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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典心

  舞衣也看著他,沒有退縮。她的雙手擱在絲裙裡,捏得緊緊的。

  還是不行嗎?她先前東牽西扯,就是想降低他的警戒,將一切合理化,免得他過度反彈。畢竟,女人要討軍令狀,的確有些驚世駭俗。

  軍令狀一出,全軍就必須唯命是從,給了她軍令狀,等於是給了她黑衫軍的統馭權。

  楚狂會願意讓出統馭權嗎?!

  「為什麼?」他半晌後才問道。

  她吁了一口氣,緊繃的肩膀,瞬間放鬆不少。

  好現象!至少他是詢問她理由,而不是立刻否決。

  「我要公平。」

  楚狂開始思索,食物跟軍令狀之間到底有什麼關聯。

  「公平不是你我關起門來說的,是浣紗城民,以及黑衫軍必須共同遵守的。我握有軍令狀,才能讓城民覺得,兩者是處於同等地位。」看見他眉頭愈皺愈緊,她連忙補充。「一旦他們搶起食物,我也好有權處理。」這舉例,他總該懂了吧?!

  這次,他沒被耍弄過去,略過食物兩字,直逼問題核心。

  「你想掌權?」黑眸裡閃過銳利的光芒。

  舞衣垂下眼睫,沒跟他的視線接觸,姿態嫻靜,溫馴得像頭小綿羊。「那只是作作表面,讓城民們安心。」她輕聲回答,連聲音都讓人心生憐愛,不忍心多加懷疑。

  他聳聳寬闊的肩膀,沒有追問,聽信她的解釋。

  一個女人,能有多大能耐?

  方舞衣只是個女人,就算有了軍令狀,頂多也只能干預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不可能造成威脅。

  「那麼,是你答應了?」她小聲地問道,低垂的眼兒裡,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她的心怦怦跳,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被他瞧出端倪。

  「成親後,我就給你軍令狀。」

  「不,不能等到成親後。」她立刻說道,發現他投來狐疑的目光,聲音馬上又軟了下去。「我想讓城民盡快接納你。」她無辜地說道。

  「我們何時成親?」繞了一圈,他沒忘了追問關鍵。

  舞衣的臉兒微微一紅,才想開口,門上傳來輕敲,香姨的聲音隔著紗窗響起。「小姐,浣紗隴的桂農送來當季桂花,請您點收。」

  她鬆了一口氣,隔著紗窗揚聲回答。「知道了。」

  不敢看楚狂的表情,她舉步走到門邊,開了門就往外走,刻意迴避他的逼問。她的動作靈活得像頭鹿兒,穿著繡鞋的纖足,像是沒沾到地。

  走出大廳,確定離得夠遠了,她才輕輕喘了幾下,用手拍拍胸口,安撫自個兒怦怦亂跳的心。

  跟楚狂對陣,實在太驚險了。他雖然話不多,但那雙高深莫測的黑眸,只是一瞥,就能讓她亂了方寸。處在他身邊,就像是接近了一把火,讓她不安而慌亂,有點膽怯,卻又禁不住想靠近——

  她踏過遍地的雨花台石,穿過月洞門,來到空曠的花圃。

  花圃中擺著數十簍的桂花,香遠益清,徐香站在桂花簍旁,指揮僕人秤著斤兩。

  香姨見到舞衣出現,扯唇想要微笑,但笑意還沒染開,瞄見舞衣身後高大的身影,笑容立刻變得僵硬。

  不用回頭,光從那陣突如其來的戰慄,她就知道,他已經來到背後。

  怪了,這麼大的個子,移動時竟然沒半點聲音,她甚至沒聽見腳步聲。

  強大的壓迫感瀰漫四周,楚狂彎腰靠近她的發,熱燙的呼吸,讓她顫抖。

  「你還欠我一個答案,別想躲。」他危險地低語,口氣不滿。

  「我沒有要躲。」舞衣低聲回答,撒了個小謊。

  背後傳來一聲冷哼,看來對她的回答很是不以為然。

  她維持笑容,仍舊沒有回頭,逕自走向桂花簍旁,撮幾兩放在掌心聞著。

  浣紗隴離城不遠,是一座小小山塢,住著十來戶人家,卻種了百來棵桂花樹。這些桂花曬乾後做為香料,可以熏香絲料,做為香紗,京裡的夫人小姐們最愛了。

  「今年桂花送得這麼早?」舞衣撥弄著細碎小花。

  桂農收回視線,克制著不再盯著楚狂瞧。城裡的人沒說錯,這男人好高大啊!那張臉俊得像刀鑿似的,站在嬌小的舞衣小姐身旁,活像尊石雕像。

  「呃,雪姨前幾日派人來說,時節入秋,怕要來颶風。」他解說著,揮舞手中的斗笠。「那花要是經了風雨,香味可就差了。趁著桂花開到足,全村盡快把桂花全搖下來,給小姐送來。」

  「來的路上沒遇著狼吧?」

  「沒有,托小姐的福,一路順利。今秋豐收,九山十八澗裡的山狼,今年安分得很。」

  「平安就好。」舞衣點頭,回頭吩咐。「香姨,算銀兩。」

  「跟我到帳房領桂花錢。」香姨領著農民準備離開。

  桂農彎腰道謝,還不忘多覷了楚狂兩眼,準備回村裡後,跟大夥兒好好描述,舞衣小姐即將嫁的男人,究竟是什麼模樣。

  幾個僕人走來,搬起竹簍,往熏絲室挪去。

  「春步。」舞衣喚道。

  「是。」春步立刻奔過來,早就在一旁候著,等待吩咐口

  「把屋裡的琥珀海棠盤拿來,盛滿十二盤,送到『憐絲寺』去。」她拍拍雙手,拂盡花瓣,卻拂不去滿手的淡淡花香。

  春步領了命令,取水瓢洗淨雙手,連忙去取盤子。

  舞衣轉身離開花圃,往臨水迴廊走去,楚狂亦步亦趨,跟得緊緊的,不打算讓她輕易開溜。

  「送進寺裡供佛?」他問道。

  「是送進寺裡,供的卻不是佛。」舞衣回眸,對他一笑。

  他挑起眉頭,等著下文。

  她繼續解說。「『憐絲寺』裡不供佛,是供著嫘祖跟蠶兒。」

  他仍是挑眉,沒有開口。

  「養蠶取絲,是趁蠶化蛹時,把蛹投入滾水,再抽絲。半寸絲綢一條命,成千上萬的蠶兒以命,換取浣紗城百姓溫飽。所以我娘在二十年前,就下令修築一座『憐絲寺』,只供嫘祖跟蠶兒。」舞衣倚在花牆下,解釋著那座寺的由來,纖細的指在欄杆上遊走,一雙眼兒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空氣裡有桂花香、她衣裳上的熏香,以及她肌膚上透出的淡淡幽香。

  楚狂低頭望著她,黑眸裡光芒閃爍。

  「怎麼了?」她眨著眼睛,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變得沈默。

  「我在等。」

  「等什麼?」

  「婚期。」他簡單地吐出兩個字。

  「喔。」小腦袋立刻垂下來,清澈的眼睛再也不敢看他,努力研究著坎肩上的雲樣刺繡。

  她還以為,他會把那件事忘了呢!結果,兜了幾個圈子下來,他仍是窮追不捨,逼著她說出個日期。

  心中其實還有著些許疑慮,她還不想作決定。畢竟,她的決定,關係著浣紗城千萬百姓的未來——

  熱燙的呼吸襲來,黝黑的指撥開她頸邊的發,她正想得出神,被嚇了一跳,連忙想跳開。但雙腳還沒動彈半分,纖腰就已被牢牢圈住。

  「呃,楚將軍,這——」她羞紅了臉,急著想掙脫。

  他稍稍用勁,握得更緊,繼續將她的發撥開。雪白的肌膚上,有著淡淡的紅痕,看來有些刺眼。

  「這是什麼?」楚狂問道。

  糟了!

  她一縮頸子,想要躲開,他卻扣住她的下顎,強迫她的臉兒轉過來,注視她的眼睛,非要她回答不可。

  「被刮傷的。」她的聲音很小,細若蚊嗚。

  「被什麼刮著?」

  「呃,鬍子——」她的聲音更小了。

  楚狂挑起濃眉。

  「我弄的?」是先前吻她時,鬍子不小心擦傷了她嗎?

  她羞窘地點頭,這回總算順利地垂下頭,不用再面對他那雙銳利的黑眸。

  那日,楚狂吻她時,黝黑下顎的那一片鬍渣既硬且刺,刮得她有些疼。那時他身子是洗乾淨了,鬍子卻還沒刮呢!

  前幾天刮傷較明顯,舞衣都戴著繡花項圈,免得阿姨們瞧見,會持刀去找楚狂算帳。今日衣衫是立領,刮傷也淡了不少,她才沒戴項圈,沒想到他眼尖,還是發現了。

  他有幾分詫異,仔細察看那些刮傷,確定已痊癒大半了,才鬆開手,讓黑髮重新覆蓋雪膚。

  「會疼嗎?」

  「嗯。不,只有、只有一點點——」她回答道,粉頰燙紅得像要著火。

  「你好嫩。」他徐緩地說道,難以相信,她的肌膚竟然這麼細緻,宛若凝脂。

  她的臉更紅,而熱熱的呼吸吹來,愈靠愈近,她偷偷地抬起眼瞧他,卻發現那張俊臉愈靠愈近。

  近到,她能在那雙黑眸裡,看見自個兒的倒影——

  呃,此情此景,有點似曾相識啊!

  有了先前印象深刻的經驗,她立刻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但是,就在這兒?他要在迴廊上吻她?要是僕人們經過,瞧見這一幕,會不會暗暗笑她被楚狂帶壞了?

  他逐漸逼近,她聞見他身上的氣味。乾爽好聞,純粹男人的氣息,打從他進入方府,她就不時聞見這味道。

  「這次不會再弄傷你了。」楚狂的聲音有些暗啞。

  舞衣傻傻地點頭,小腦袋還沒晃幾下,水嫩的紅唇就被熱燙的薄唇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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