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書樓裡的禁書少了幾本。」
舞衣硬著頭皮必須開口,卻沒有抬頭,粉頰正式貼上帳冊。
「唔,未必是我拿的。」她含糊地說道。
「那我又怎會從你書房裡找到一本《閨艷聲嬌》?莫非是哪個丫鬟誣賴你,才把書擱在書房?」雪姨挑起柳眉。
徐香皺起眉頭。「要找丫鬟們來問問嗎?」
「不,不用了。」舞衣連忙抬頭,雙手亂搖,臉兒嫣紅。這種羞人事兒,還是愈少人知道愈好,不需要找丫鬟們來對質。
「認罪了?」雪姨問。
「認了。」她歎氣,敵不過雪姨的逼供。
喜姨的眉頭沒有鬆開。
「你都躲在書房裡看那些禁書?」
「她還懂得夾在《孫子兵法》裡,藏得格外仔細。」雪姨說得鉅細靡遺。
數道目光落在舞衣身上,她先是如坐針氈,接著反倒心生不服。
「男人能看,為什麼我不能?」她抬高下顎。
說她淨躲在房裡看這些禁書,也言過其實了些,她只是閒來無事,又好奇心作祟,偶爾才翻看個幾頁。話說回來,書裡的那些詞兒,也實在太──太──
艷麗的紅雲,再度襲上粉頰,想起書裡的字句,她偷偷喘了一口氣兒。
「但,你是未出嫁的姑娘啊!」黃花大閨女偷看禁書?這簡直是駭人聽聞,要是被多事者知道,肯定又要大嚼舌根。
「未成親的男人,不也常捧著那些禁書偷瞧?」舞衣壓下心中的淡淡羞赧,端起茶杯輕哼一聲,慢條斯理地啜著茶。
門外再度傳來腳步聲,這次慌亂而急促,迅速逼近。
「小姐、小姐!」兩名貼身丫鬟,春步、秋意一前一後地奔進大堂,氣喘吁吁,神色驚慌。「來了來了來了。」兩人迭聲喊道。
舞衣拋下面面相覷的阿姨們,迎向門口,清澈如秋水的眼兒閃閃發亮。
「他來了?」她急忙問道。
來了嗎?楚狂終於來了?
春步喘息著,上氣不接下氣,連著喘了幾次,卻還說不出半句。
秋意倒先順過氣,搶著開口。
「不不不,小姐,上門的不是咱們未來的城主,而是盜匪!」
楚狂還沒出現,一群盜匪倒是搶先趕到。
浣紗城內警鐘大作,安逸氣氛一掃而空,全城備戰。
舞衣提起繡裙,奔出方府。她一馬當先,把兩個丫鬟拋在腦後,迅速得像頭靈巧的鹿兒。
「警戒,鳴鑼!」她嬌喝,奔上城牆,站在牆圍上遠眺,高處風急,狂風吹得她的衣裙獵獵作響。
「小姐,匪徒在城北三里外,城門已經盡速關上了。」站哨者通報道,神色凝重。
舞衣點頭,看著城北方向。那兒兵馬奔騰,揚起陣陣黃沙。
天下人都知道浣紗城富庶,在盜匪眼中,這座城等於是只肥羊,一有機會就舉兵來犯。
可惡!她心心唸唸的人沒出現,卻來了群礙眼的土匪,這些不識相的傢伙,是想壞了她的好心情嗎?
「是哪裡的盜匪?」舞衣問道,瞇眼看著那些肆無忌憚、逐漸逼近的盜匪。
「看那打扮,不是山狼。」一個城民說道,手上握著刀,準備應戰。城內的居民們,都已學會自保。
她點頭。「今年雨水足,收成也好,是個豐年,山狼不會蠢動,再說,也沒聽到響箭。」
站哨者又眺望,轉頭通報細節。「小姐,是外地來的,幾匹馬的背上,還蓋著軍旗。」
「大概是從北方來的殘兵流民,聽見方肆的死訊,城裡只剩女人,以為有機可乘。」狂風肆卷,舞衣的長髮在風中飛揚,美得讓人屏息。
「朝廷也真是的,怎麼能放任這些殘兵流竄?」春步跟秋意,這會兒才奔上城牆,喘著氣說道。
牆圍上風大,她們必須抱在一塊兒,才能勉強站好。而舞衣小姐竟然站在最高處,從容鎮定,纖細的身子在狂風中,沒有絲毫動搖。
「別議論朝政。」舞衣皺起彎彎的眉,警告地說道。
歷時三年的大戰結束,蠻族鎩羽而歸,士兵們有的回歸故里,有的卻變成盜匪,在南北四處流竄,成了令人頭疼的大問題。
這些人都是上過戰場的,凶殘血腥,殺人不眨眼,城內的尋常百姓只怕不是對手。
「點上烽火。」她喊道。
「是!」有人領命,將火把投進枯苣中,火焰迅速壯大,即使在白晝也格外顯眼。城東三里外的烽火台立刻回應,也點起烽火,向外傳遞消息。
「小姐,附近的城主瞧見烽火,自然會派兵來救。」春步說道,想讓小姐安心些。但雖然嘴上如此說,看見那些一臉橫肉的盜匪,她還是嚇得手腳發軟。
舞衣仍是眉頭深鎖,沒有收回視線。
「最近的錦繡城離這裡有五十里,援兵趕到前的這段時間,才是最危險的。」盜匪太過凶狠,城內縱然有護衛隊,卻也只是稍有訓練的尋常百姓,她不能讓城民白白送死。「召弓箭手上城牆,把城內的箭都運來。援兵趕到前,不能讓半個盜匪入城。」她要把這些盜匪們,全射成刺蝟。
男人們奔走喊叫,城內的人們立刻動員,搬來成捆的箭,往城牆上堆放。
「小姐,請回府裡去。」站哨者喊道,不願讓她暴露在危險下。
「不,方肆死了,該由我出面,陪著你們守城。」舞衣拒絕,拿起一把弓,跟著眾人就定位,拉弓瞄準。
明知勝算不大,她也要拚上一拚。她方舞衣,可絕不會任盜匪魚肉。
「沒有道理讓女人出面,跟男人一塊兒迎敵守城的。」不是懷疑小姐的能力,男人們是擔心她的安危,小姐在城民心中,可是一等一的重要。
「浣紗城的女人可以。」舞衣從容回話,不肯離開,瞄準著盜匪。
有人還想再勸退,城下卻傳來吵雜聲,兵馬雜亂,呼聲震天,盜匪們已經來到城門前,數百兵馬聚在城下,黑鴉鴉的一片。
一個臉上有疤的男人,騎著一匹黃馬,舉刀來到城門前,仰頭對著城上的人們冷笑,似乎是盜匪的首領。
「想要活命,就把城門打開。你們要是識相,我們搶了錢就走,要是等我們自個兒攻進去,就別怪爺們大開殺戒。」他詫異地挑眉,很驚訝會看見數百張蓄勢待發的弓。
還以為浣紗城沒了男人當家,城民會乖乖束手就擒,倒沒想到,他們竟敢反抗。
「休想!」嬌脆的聲音響起,迴盪在城牆上。
城下的盜匪們呆了一呆,沒想到在這節骨眼,還會聽見女人的聲音。想來,浣紗城大概是真的沒人了,不然,怎會連女人都找來湊數。
「是個娘兒們──」一個騎花馬的男人呼嘯著,扯著馬繞圈子,興奮得很。
「娘兒們呢!」男人們哄笑出聲。
「生得還不錯!標緻得很。」另一人吼道,對著城上的舞衣,涎著臉直流口水。
有女人呢!還是個上等美女,這可比財寶更讓這些凶神惡煞興奮。
「就不知道衣裳下,那身子生得怎麼樣了。」有人喊道。
盜匪群裡繼續大笑,十分刺耳,投向舞衣的眼神,一個比一個淫邪。
一個邋遢的男人策馬來到城門前,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撫著下巴,對著舞衣淫笑。
「快開城門,讓哥哥我好好地疼──」
一支羽箭,咻的一聲,破空射來。
羽箭神准,不偏不倚地貫穿那人的嘴,把他未說完的話一箭封住。
羽箭的力道極大,震得那人的身軀彈跳了半尺高,之後「咚」的一聲,重重地由馬背上摔下地。
鮮紅的血,從那人的腦後流出,慢慢染紅土地。
眾人呆愣,原本哄笑的盜匪,這會兒全笑不出來了。他們瞪著死於非命的夥伴,再緩緩抬頭,望向城牆上的方舞衣。
她立在狂風中,長髮飛揚,堅定地望著城下的盜匪,纖細的手中持著弓,弓上是空的,弦還在嗡嗡顫動。
那支羽箭,是這女人射出的!
「到地府去,記得用孟婆湯把嘴洗乾淨些。」舞衣嬌聲喝道,又抽出一支箭,彎弓拉弦。
死亡般的寂靜,瀰漫在城外,盜匪們面容逐漸變得猙獰扭曲,手中的刀劍握得更緊。
驀地,一聲暴吼響徹雲霄。
「殺了她,殺了這娘兒們!」
「殺──」
「報仇──」
盜匪們呼嘯狂叫,跟馬匹的嘶鳴雜在一塊兒,情勢更亂。他們全瘋狂了,因為憤怒,眼中充滿血絲。遭遇抵抗是小事,讓他們嚥不下的,是被一個女人放箭挑釁,還死了個弟兄,這對他們來說,可是奇恥大辱!
「放箭!」舞衣喊道,弓箭手們聽命行動,羽箭立刻如傾盆大雨般,狂亂地往城下射去。
盜匪領袖揮舞著刀,砍斷逼近的羽箭,殺出一條路。
「搬梯來,屠城!」他吼叫著,瞪著舞衣。
有人送上攀雲梯,他拿刀揮砍箭雨,掩護著夥伴登梯攀牆。一旦登上城牆,這座浣紗城就成了囊中物,等破了城,他們要拿那持弓的女人來開刀。
又一個女人登上城牆,狂風吹得她衣衫亂舞,髮簪也跌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