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從小,她就知道自己的家庭和別人不太一樣。
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因為一場車禍意外離開了他們,她可說是父親一手扶養長大,父女倆住在一間很大的花園洋房裡,家境很富裕,但她總是搞不清楚父親究竟在做什麼。
念小學時,學校所發的家庭調查表裡,父親的職業那欄總是困擾著她,父親自稱是個商人,她雖填上「自營商」這個職稱,但問到父親究竟經營什麼樣的買賣,她卻答不出個所以然來。
表面上只有他們父女居住的花園別墅,偌大的房子卻一點也不冷清,每天都有數不清的叔叔、伯伯進出,泡茶聊天,熱鬧得很。
因為從小生活在這群大老粗裡,粉嫩嫩的她受到的關愛特別多,時常有無數的點心糖果洋娃娃等小禮物可拿,但這些曾經逗疼過她的叔伯,有幾個在過段時間後就再也沒有出現。
還不清楚大人世界複雜的她,無法理解,也沒有留心,只有當她問起時,父親才會淡淡的回答說他們到外地做生意去了,一直到年紀漸長後,她才隱約明白小時候見過的那些叔伯,並不如父親所言到外地去做生意那麼簡單。
甚至,連奪走母親生命的那場車禍,都不僅是意外那麼單純。
門板被人敲了兩下推開,女子探頭進來。
「瑞荷,總經理要調閱上個月的進出貨紀錄,待會麻煩你送過去給他。」
「喔,好。」伊瑞荷從座位上站起來,轉向擺放在身後的原木資料櫃。
她在大學畢業後就進入自家公司工作,職稱有很多種,從會計秘書到行政助理都可以,像個打雜的,可以管東可以管西,也可以什麼都不用管。
上班輕鬆,甚至擁有全公司風水和視野最好的個人辦公室,所有硬體辦公設備皆為上選原木打造,只為軟化辦公場所太過剛硬的氣息,給她最舒適的享受。
她的父親算是半個黑道人物吧?
家中的經濟來源靠的全是酒廊、舞廳、PUB、網咖等娛樂事業,只有她目前所待的這間洋酒進口公司看來較為正派具規模,沒有什麼複雜分子出入,也是父親能放心將她交予的地方。
若要問她對這種安排是否感到不滿意,答案是肯定的,但是最近幾年,她已經不再那麼排斥了。
伊瑞荷敲了敲總經理室的大門,在聽到應答聲後推開門。
坐在大辦公桌後正接聽電話、一手還在桌面忙碌抄寫的男子是父親的得力助手之一,魁梧的身形幾乎撐破他身上的白色襯衫,西裝外套被隨意的丟在沙發扶手上,脖子上的領帶被拉下一大半,聲如洪鐘的和電話那頭的客戶談論著交易價碼。
伊瑞荷常在心裡懷疑和他談生意的客戶怎麼不會被他的大嗓門給嚇死,他的模樣就像電影裡握著烏茲衝鋒鎗隨時準備和人火並的黑道大哥,大夥卻沒料到他會對做生意有興趣,而且還將父親交給他的洋酒公司經營得有聲有色。
她靜靜的將資料夾放到他桌上,沒有打擾他和客戶的談話,得來他一抹感激的眼神點點頭。
伊瑞荷朝他抿唇笑笑,轉身退了出去。
回自己辦公室前,她管不住自己雙腳的往另一個房間走去,那是離她辦公室不遠的一個隔間,門上沒有掛任何職稱的牌子,純為私人使用。
輕輕推開門,陳設乾淨俐落的室內,像是個簡單的起居間,擺在房間中央的辦公桌上沒有公事資料堆積,只有一台用來上網打電玩的電腦,旁邊還擺了一張單人的鋼架床,床上一名男子趴著熟睡,眼皮未掀,似乎一點也沒察覺她的到來。
伊瑞荷放輕腳步走近他,低頭端詳他俊美的睡容,一綹黑髮順勢滑落他的額前,讓他冷硬的臉孔線條變得柔軟許多,像此時這般毫無防備的模樣難得一見。
她忍不住深受吸引的瞅望著這張從小看到大的臉孔,這才發現他的睫毛很長,掩住了他向來冷淡銳利如鷹隼般的眼神,鼻子比她想像得還高挺,就像他堅毅不輕易動搖的意志,兩片薄唇勾著令人心跳加速的嘲諷淡笑,他一定不知道那模樣有多令女人著迷。
人說薄唇無情,他是嗎?
他是她的專屬司機,但實際上卻是她的保鏢,打小就跟在她的身邊保護她的安全,他們幾乎是一起生活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從小就是他在照顧她、保護她,她對他的情感,甚至超越了自己的父親。
擔心他著涼,伊瑞荷從櫃子裡取出一條摺疊整齊的薄被,輕輕攤開,小心翼翼的替他蓋上,深怕驚動了他,讓他瞧見自己難以對外人解釋的舉動。
再三確認被子蓋好後,她終於強迫自己移動腳步開門離去。
門扉關上的剎那,趴在床上的男子同時掀開了眼皮。
淡然的視線掃過空無一人的房間,他不言不動,維持同樣的姿勢半晌,隨後才翻過身平躺,目光冷淡的盯視上方的天花板。
楊旭海早在她開門進來前一刻就已醒來,但他沒有移動,這裡是他唯一能夠放鬆休息的地方,公司位於市中心的商業地段,治安良好,門外又有弟兄守著,他休息的時間不會因任何人而改變。
瞥望身上溫暖的被子,俊美的臉龐沒有任何表情,轉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他再度閉上眼睛。
☆☆☆☆☆☆☆☆☆☆ ☆☆☆☆☆☆☆☆☆☆
伊瑞荷回到辦公室投入工作,心情恬淡而愉悅,會有個貼身保鏢全是因為父親的安排,她的思緒不禁飄回了十多年前的那個夏夜……
車子在灰色的柏油路上狂飆,用著驚人的高速向前奔馳著,後頭有一輛黑色房車也用同樣的速度緊追不放。
這世界像是陷入了瘋狂,驚險的場面不斷上演,有男人緊張的咒罵聲、有女人壓抑驚慌極力冷靜的安撫聲,但是最後一次的閃躲他們沒逃過,劇烈的撞擊聲像死神敲響了索命的喪鐘,天地變色,一切變得安靜,取而代之的是孩童的哭喊聲。
小伊瑞荷在母親的護衛下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卻因為極度的驚嚇而嚎啕大哭,在毀損變形的車體外,傳來男人壓低的爭執聲。
「我要你把他們逼到路邊停下,你幹嘛去撞他們的車子!」
「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他們那個司機太不合作,好幾次都害我們差點翻車。」
「現在車子都被你撞爛了,人還活得了嗎?」
「你聽,有小孩的哭聲,起碼還有一個活著,抓回去嗎?」
「抓什麼!事情都被你搞砸了,走!」
車子疾駛而去的呼嘯聲劃破夜空,冷清的產業道路上沒有人車經過,只有小女孩驚惶無助的哭聲不斷,她在凹陷的車體內猛搖身旁動也不動的母親,哭叫著要媽媽醒來。
隨後路過的民眾報了案,救護車將人送到醫院並通知家屬,之後她在父親有力的懷抱中抽噎著,釋放驚嚇後的心情。
「媽媽……我要媽媽……」
「瑞荷乖,媽媽睡了,我們不要吵她,讓她休息好不好?」伊坤義努力在沉痛的臉上擠出一抹安慰的笑,兩隻手將女兒抱得緊緊的。
小小年紀的伊瑞荷對生離死別一事仍懵懵懂懂的,她只能噙著淚水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抽噎的哭著。
伊坤義輕拍哭累睡去的女兒,直到此時才敢顯露真正的情緒,他臉上有抹陰森的憤恨,他的妻子和司機在那場車禍中被奪走了生命,唯一倖存的是不滿五歲的寶貝女兒,妻於用生命守護住她,他不自覺擁緊懷中嬌小身軀,他就剩這個獨生女了。
一名男子靜靜定向坐在椅子上的父女倆。
「老闆。」
「查出什麼線索了嗎?」伊坤義寒著聲問。
「應該是最近那件搶標搶得很凶的南美洲買賣引起的,他們似乎是打算綁走夫人和小姐逼你放棄這樁買賣,卻沒想到車子失速造成了意外。」
伊坤義的拳頭在膝上握緊,他總以為和氣生財、以誠待人,不和人結怨就可以安穩行走江湖,但是他不犯人,人家卻不肯放過他!這世上真的連規規矩矩做生意都不行了嗎?
「老闆?」男於等候他的指示。
伊坤義眼中迸射出勢在必得的報復決心,「這次的買賣不管如何,我們都要搶到手!」
☆☆☆☆☆☆☆☆☆☆ ☆☆☆☆☆☆☆☆☆☆
假日的遊樂園裡充滿歡笑,到處可看見小朋友們拖著爸媽往遊樂設施沖的景象,或是大人們在後頭氣喘吁吁追著小蘿蔔頭跑的身影,可愛的音樂聲處處可聞,童稚的嘻笑歡鬧聲響遍天際。
伊瑞荷一身白色小洋裝,看來像公主般高貴美麗,但也如同所有孩童一樣,她使勁拉著管家兼奶媽的王嫂,往那些七彩絢麗的遊戲場裡跑,一顆心早就全飛了過去。
「快點嘛,王媽,我要玩那個!」她心急的看著眼前那些上上下下飛快旋轉的太空汽車,深怕晚了就玩不到似的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