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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容打開紅色的行李箱,將折疊好的衣物塞進去。
三天的行程,她並沒有帶多少東西,就連一般旅遊的必需品都沒帶。沒有地圖,因為要去的地方與路線,她熟悉得很;沒有照相機,事實上,自從那場意外發生之後,她回國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相機扔進垃圾桶裡。更重要的是,她完全沒有期待與雀躍的心情。
對她而言,這趟旅程最重要的物品是他送她的禮物,一個能讓她真切感受的到他的存在的媒介。
她走到櫥櫃前,拉把椅子,探頭至最上層的櫃子,拿出一條收藏好的水藍色喀什米爾羊毛圍巾。
她展開圍巾,站在鏡子前,慢慢將寬邊圍巾斜繞在脖子與肩膀上,她的眼眶充滿霧氣,朦朧中,她彷彿在鏡中看見永聿開朗的笑臉——
「我就知道這個顏色很適合你。」他低頭親吻她的臉頰。
「可是,我已經有十幾條圍巾了耶!」她咕噥地說。
「相信我,這一條絕對是最溫暖的。」他親自將圍巾披在她的肩上。
「送圍巾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他深情地注視著映射在鏡子裡的她。
「就像女孩子送領帶給男孩子一樣,這條圍巾代表我要將你牢牢地圈起來,今生今世,直到永遠。」
華容低頭輕輕撫摸著柔軟的羊毛料,直到現在,她還能感受到他說那句話時眼中的深情,只是,鏡中的自己已不再有當年幸福的神采。
記得認識一年後,他們就開始論及婚嫁。由於兩人平日的工作都很繁忙,因此交往期間,他們都無法挪出時間一起出遊,那次的英國之旅是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旅遊。
她慢慢解下圍巾,將它放在行李箱的最上層,像是開啟回憶的鑰匙一般。她每年都會帶著這條圍巾重遊舊地,循著相同的路線,踏在兩人曾一起走過的街道上,聽同一出音樂劇,坐在同一間咖啡屋裡的同一個位置,讓所有的記憶在每年的同一段時間裡重複演出……
她多麼希望能回到那個時刻,阻止他愚蠢的行為!或者擋住那輛車子,改變所有後來發生的事。
華容闔上行李箱,閉了閉眼睛。也許,總有一年,她能夠帶著不同的心情去英國吧?
她躺在床上,將皮夾內的照片抽出來,向著光源認真地看著照片裡的他。
雖然身為攝影師,永聿卻非常討厭成為鏡頭下的獵物,因此,這是他惟一的一張照片。她一直都把它放在皮夾內,隨時貼近自己。
將照片貼在胸口,她的視線停駐在牆上一幅幅的攝影作品上。
永聿擅長人物攝影,每一幅作品都自然流露出照片中人物的情感,而她每天回家就面對著這一張張的人物照片,活在數十對眼睛的注視下。
雅來過之後,曾大力地批判,「容容,要忘掉一個人就要先丟掉所有屬於他的東西。只要他的作品還在你的房裡,照片還在你的皮夾內,你就不可能重新開始。」
她聽了,只是笑而不語。
忘掉一個人和記憶一個人,同樣都需要努力。如果丟掉照片就能忘了他,那她何必每年到英國去尋回當年的感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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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冬走出住所,拉高大衣的衣領,方正剛毅的下巴被遮住了一半。他站在門口的階梯上,看著人潮來往的方向,轉個身朝倫敦夜晚最熱鬧的街道走去。
他抬手看表,知道這時候商店早就關門,燈火輝煌的地方除了餐館和酒吧之外,就只剩下歌劇院。
他雙手插在溫暖的大衣口袋內,悠閒地走在熟悉的石磚街道上。
每個月,他總會來倫敦幾天,接洽一些投資的事情,順道看看歌劇,其他時間則大多留在郊區的城堡內,使用最先進的通訊設備與世界各地連線溝通。
對他來說,待在倫敦的這幾天算是度假,但每次他單獨進城,週遭的朋友不是擔心得血壓升高,就是偏頭痛,就連城堡裡的管家也整天心神不寧。他們憂心的事情很多,包括怕他遭人綁架、怕他遭人跟蹤……
他轉進上演「歌劇魅影」的歌劇院,耐心地排在等候退票的隊伍中。照理說,這麼長的隊伍應該沒多大機會,但他喜歡試試自己的運氣。
開場前五分鐘,他才排到前面,賣票的人略帶抱歉地看著前方這位高挺英俊的黃種人。「只剩下一張票了。」他揚著手上僅剩的一張票,不只對著倪冬說,也對後面排隊的人宣告收工。
「太好了,我剛好只要一張。」十歲就到英國的倪冬,說得一口道地的英國腔。他接過票,看了看座位號次,隨口說:「座位好像不是很好?」
賣票的人聳著肩,「沒辦法,很少人只買一張票。」
「這齣戲已經上演十多年了,怎麼還是這麼受歡迎?」
「因為它是一出很美的愛情故事,對看過的人而言,會是非常難忘的回憶。」他拍著倪冬的肩膀,指著後面。「你已經很幸運了,看看後面那些買不到票而沮喪離開的人。」
倪冬微笑地掏錢付款。他一直是幸運的,不是嗎?
倪冬拿著票,腳步輕快地進了歌劇院。
戲上演不到十分鐘,右方不停晃動的白點開始干擾他的思緒。他微轉過頭,才發現那晃動的白點是隔壁的黑髮女人用紙巾擦拭眼淚的動作。
他微微皺眉,將視線重新移回舞台上。這齣戲的確是很賺人熱淚,但絕對不是在開演不到十分鐘的時候。
在黑暗中,白色的紙巾嚴重分散他的注意力,又過了二十分鐘後,他歎口氣,好奇地側過臉打量她,想知道什麼樣的人能擁有如此豐沛的感情。
透過舞台前方斜射過來的光源,他發現她是一個連哭泣時都很漂亮的女人。
在微弱光源的映射下,她的臉散發出柔柔的光暈,大波浪的卷髮讓她側面的輪廓看起來更加嫵媚動人。她的視線並沒有隨著舞台演員的腳步而移動,只是將焦距固定在舞台上的某一個點。
很顯然的,她絕對不是來看戲。
她細緻白皙的臉頰上佈滿淚痕,一滴晶亮的淚珠沿著她的臉頰滑下,他很想利手接過那顆盈滿悲傷的淚珠,但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它滴落在她黑色的毛衣上。
她彷彿墜入另一個不同的時空,完全沒有留意到他灼熱的凝視。
到了中場休息時間,燈光大亮,驅散了隱密的黑暗。她沉靜地坐著,低垂眼瞼,雖然已經止住哭泣,但仍看得出她的悲傷。
他開口打破了沉默,「很感人的故事。」他選擇用中文說話,試試他的運氣。
這句話傳入華容的耳裡,在她的腦中迴盪,熟悉得令她渾身僵直。
當年,她和永聿一起看這齣戲時,他也曾這麼說……
第二章
華容驚愕地抬眼望向說話的人,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黝黑的眼眸,他的眼睛看起來炯炯有神。一股不知名的失望感襲上她的心頭,在那模糊錯亂的一瞬間,她原本以為會看見一雙愛笑的眼睛,就像永聿……
她苦笑著搖頭,命令自己回到現實。
「對不起,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這是一個很感人的故事。」對於她也以中文回話,倪冬並沒有太驚訝,因為他的直覺一向靈敏得超乎常人,就和他的智商一樣。
「我剛剛哭得太誇張了,是嗎?」華容低頭看著手中捏成一團的紙巾。
倪冬聳著肩說:「很多人第一次看歌劇時,都會很容易被感動。你是第一次來嗎?」
「不是。」
「那就是來尋找記憶的?」
「可以這麼說。」
他望著她依舊迷濛的雙眸,心疼的想,這是一雙受傷的眼睛,正不自覺地乞求他人的保護。但他相信,她並不知道自己外表看起來如此脆弱。
他輕扯嘴角,灑脫地擺著手。「你可以盡量哭,不用在意哭聲會影響到我,如果可以的話,順便幫我多流一些眼淚吧!」
「你要我流兩人份的眼淚?」
「這個要求太過分了嗎?」他笑著問。
她有點出神地看著他。他的微笑神奇地驅散了一些惆悵的氣氛,她發現他是個十分有魅力的男人;方正有形的臉,略寬而不厚的唇形,以及堅挺的鼻子、溫柔的眼神,讓人感覺非常……親切、安全。
她不曾和任何一個男人這麼沒有防備的聊天,只除了永聿。
他彷彿看穿她的想法,略帶調侃地自我解釋,「放心,我不是那種到處找漂亮女人搭訕的登徒子。」
「沒關係。」她低頭掩飾突如其來的訝異與不安,那一瞬間,她覺得他似乎能看穿她心裡在想什麼。
「你很適合看這一齣戲。」
「因為我的淚腺比別人發達嗎?」她揚起手中的紙巾。
「不是,因為這是一出悲劇性的愛情故事。」他的笑容溫暖得如冬日的陽光。
悲劇性的愛情?這幾個字敲進華容的心扉。她和永聿的愛情不正是以悲劇收場嗎?他是意有所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