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倔強地抬高下巴,張大雙眼看著他。
「你不懂。沒有人逼我這麼做,也沒有人要我這樣做,我所做的這一切,全都只因為我愛他。」
他低下頭,眼底有一簇怒火。
「華容,你完全搞錯了。他過世之後,和你一起生活的是你的記憶,而不是他本人,難道這樣對你來說,也是相同的嗎?」
「你不——」
她話才說到一半,他就憤慨地打斷她。
「不要再跟我說『你不懂」這三個字,我知道失去所愛是很痛苦的事,但是,你不能讓這個借口毀了你的一生。」
她圓瞠大眼瞪視著他,用力抿著嘴角。既然他不准她說那三個字,那她就乾脆不要說話好了。
倪冬一把捉住她的手肘,「你應該做的不是每年回到英國讓自己痛苦,而是把皮夾內的照片丟掉,將他永遠鎖在你的記憶裡,讓他變成美好的過去。」
「說得很容易,但是我做不到!」
她甩開他的手,忍住淚水回到座位上。
遊艇慢慢地靠岸,旅客陸陸續續地下了船,他們仍是不發一語地面對面坐著,終於,倪冬開口打破了僵局。
「我們走吧!待會兒還要回英國。」
華容站起身,伸手到椅背上拿皮包,卻抓了個空。她心頭一顫,趕緊蹲下身子查看皮包是不是掉到甲板上,卻仍是毫無所獲。
「怎麼了?」
「我的皮包……皮包不見了!」她慌張地四處尋找,上層甲板的侍從也加入尋找,不過,沒有人相信皮包會遺失在任何角落,因為大家心裡都有數,皮包應該是被小愉扒走了。
「皮包一定是在我們散步的時候被扒走的。天啊!我怎麼會這麼粗心,我不應該將皮包留在座位上的!」她焦急得像無頭蒼蠅一般,嘴裡喃喃的責怪自己。倪冬看見她急得快掉眼淚的樣子,不免有些心疼,他伸手抓住她。
「華容,停下來,我們可以把這件事交給警方處理,你已經累了。」
「不,我的皮夾和照片都在裡面,我要找到才離開。」她掙扎著要脫離他的鉗制。
又是照片!她擔心的永遠都是那個已經離開她的男人。他語氣嚴厲地說:「華容,不要這樣!我有朋友在英國皇家警衛隊裡,他會有辦法幫你拿回來的。」
她抬頭對著他大聲嘶吼,眉頭皺成一直線。「什麼都是皇家警衛隊,你還不懂嗎?那張照片對他們來說不是國寶;對小偷來說也不值錢,他很可能順手就將照片丟到河裡——」
這句話似乎點醒了她自己,她馬上飛奔下甲板的階梯!快速地往遊艇與岸邊的接合處跑去。
倪冬趕緊跟在她的身後,叫喊著,「你要去哪裡?」
「我要下去河邊找。」
「要命!」他咒罵著她的魯莽,「華容,現在這麼暗,你絕對找不到的。」
「我不管,我要沿著河岸找。」她一個躍身,懸空跨越遊艇與岸邊的空隙,讓倪冬嚇出一身冷汗。
他跟了過去,在她開始狂奔之前捉住她。
「聽話,你累了一天,需要休息,照片的事就交給我吧!」
她像是突然醒過來一般,愕然地瞪著他。
「都是你……全都是你,你是惡魔!一定是你說的話應驗了,要不是你剛剛要我把照片丟掉,那張照片現在還在!」
她望著他的樣子帶著狂怒與責難,他歎口氣,試著跟她講道理。
「華容,你冷靜一點,皮包是被小偷扒走的,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她拚命地搖晃著腦袋,長髮披散在臉上,她已經失去了理智,只想找個人來替她承擔她不小心犯下的疏忽。
「一定是你,都是你,自從認識你以後,所有的事情都變了、感覺也變了,這是不對的。」
「華容,你再忍耐幾天,等你回去台灣後,再拿他的其他照片放在皮夾內,好不好?」面對她近乎歇斯底里的情緒,他皺著眉頭試著讓她冷靜,沒想到卻適得其反。
她狂亂的叫喊著:「這是最後一張了,這是……他僅有的一張,你知道嗎?」
看著她為了一張照片而失控,他覺得心如刀割,喃喃地說:「對不起。」
「我恨你、我恨你!都是你……都是你——」
她喊著,眼淚滾下了臉頰,手腳並用地掙扎著要擺脫他。最後,她終於筋疲力盡地癱在他的懷中。
那張照片一直是她和永聿之間的聯繫,許多次當她忘了他的笑容,或是忘了他的眼神時,照片是惟一能讓他回到她身邊的物品。
現在,她失去了照片,也等於失去了接近永聿的機會。
她覺得記憶彷彿在瞬間被掏空了。
第八章
回到城堡後,華容一直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什麼也不做的躺在床上,睜大眼睛看著天花板,想趁記憶還沒有淡去時,多拼湊一些永聿的臉孔,可是,她愈是努力地回想,永聿的臉孔卻愈是模糊。
漸漸地,她的心情終於平靜了下來。她開始意識到,原來在自己的腦海中,永聿的面容早已褪去許久。
這些日子以來,她都是靠著照片在回想他。
她週遭所有的親朋好友,包括多管閒事的倪冬,都要她回到現實生活。難道她真的活在另一個世界嗎?一個她假想永聿還會回來的世界?
難道照片之所以會弄丟,是對她的一種啟示?也許,永聿也希望她放手?
經過一整天的沉思,她終於重新振作起來,開始提筆撰寫法國女星的採訪稿,傍晚時,她請管家幫她連同照片一起以快遞寄回台灣。
「章小姐,請問你晚餐想吃些什麼?」
「你問倪先生的意思就可以,我配合他。」華容伸手揉捏著頸後,連續工作八個小時令她感覺有點疲憊。
「倪先生工作時,通常只吃三明治及果汁。」
「工作?他離開城堡了嗎?」聽到他不在,華容突然覺得悵然若失。
「沒有,倪先生一向在寢室裡工作。那麼,請問晚餐吃義大利面可以嗎?」
「哦,好啊!謝謝。」她心不在焉地回答。
自從那晚丟掉照片之後,她亂髮了一頓脾氣,回程途中,兩人之間的氣壓一直很低,他也不再主動與她交談,只是低頭看著雜誌。
僅僅四十八個小時不見,她發現自己竟有股強烈的慾望想要見他,即使只是聽聽他的聲音也好。她並沒有仔細分析自己此刻的心態,只是逃避的在心裡解釋——在這個時候,她特別需要朋友。
而他,似乎已經是她的朋友了。
晚餐時,她帶著一絲期待坐在偌大的飯廳裡,但是,一直等到她吃完了晚餐,他卻始終沒有出現。
她落寞地回房梳洗,準備就寢,卻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
他還在生她的氣嗎?
她決定主動去找他,她手持著手電筒,在黑暗中摸索著,走過長長的走廊,又越過一間小起居室及閱讀廳,來到了他的房門前。
看見光線從門縫下透出來,她吁了一口氣。太好了,他應該還沒睡。
她閉上雙眼,深呼吸,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敲門,但是,她足足等了五分鐘,裡面卻沒有任何動靜。
她鼓足勇氣,再次用力敲門,好一會兒,門終於開了,他站在門內,鼻樑上掛著黑框眼鏡,嘴裡叼著一隻筆,休閒襯衫邋遢地掛在身上。
他顯然不打算開口,筆桿在嘴裡上上下下地搖晃著,身子斜倚在門邊。
華容緊張地用舌頭舔著唇,乾咳幾聲之後,才彆扭地開口,「我是來道歉的。」
他的眉毛微微揚起,眼神冷淡,筆頭仍含在嘴裡,含糊地說:「道歉?為了什麼?」
「那天我不應該對你胡亂發脾氣,我……有點失控了。」在他的逼視下,她移開視線,將焦點定在他左耳旁不聽話的髮梢。
他將她的不自在全收入眼底,知道她的勇氣快要用完了,他決定放過她。
他伸手拿下嘴裡叼著的筆。「沒關係,我能瞭解。」他的語氣平緩,沒有怒氣,也沒有喜悅,似乎一切都已經過去。
她盯著他耳後的頭髮,第一次發現他的頭髮有點過長。
她一鼓作氣地說:「你那天說得對,我不應該老是沉淪在過去的回憶裡,偶爾我也需要積極的往前看。」
「你的意思是,從今天開始,你要忘了過去?」
「我的意思是,既然我還必須留在英國十多天,我決定好好的享受這些日子,用不同的角度來欣賞這塊土地。」
「包括住在這塊土地上的人?」他微偏著頭,直視她的雙眼,他們的眼神終於再度交會。
她頓了一下,「是的,也包括人。」她有些羞赧的露出一個笑容。
「不排拒天才?」
「絕不排拒智商超過兩百的人。」她的笑容擴大了,前排貝齒悄悄地露出來,讓她看起來更顯得年輕、可愛。
「很好,那代表我在被接受的範圍之內。」他贊同的點點頭,似乎十分激賞她的新決定。
他朝她伸出手。「恭喜你即將有一個新的開始。」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謝謝她給他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