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來,你一定餓了吧?我剛才要人弄了些吃的,雖然不是什麼上好的伙食,總也還能入口。」
來到那長形木屋前,她推開其中一扇門,帶著問兒走進屋裡。
屋子裡光線不怎麼充足,不過還是能看到正中央有著一張小桌子,靠牆的地方則有著兩張木板床,比起柴房,這兒的陳設還算齊全。
小桌上擺了一碟小菜、一碗飯及一副筷子,方大娘拉出桌下的圓板凳。
「來,坐下來吃。」她拍拍圖板凳。
「謝謝大娘。」問兒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剛剛在沐浴時,肚子不知叫過多少聲了。
她捧起邊緣有些缺角的陶碗,聞著米飯的香氣,舉筷進食。雖然餓極了,但舉手投足仍是優雅溫柔。
方大娘拉了另一張板凳也坐下來,感歎的道:「你運氣還不錯,現在還有白米飯吃,要是早些一年啊,我們吃的,可都還是稀到不能再稀的湯水白粥呢!」
問兒嘗了一口醃得很鹹的梅乾菜,小臉兒立刻皺成一團。她火速又撥了一口米飯,直到梅乾菜與白飯都吞下肚,她才能開口發問。
「為什麼?」
「大娘我啊,幾年前為了避蝗災,帶著一家老小來南方,所幸遇到了寨主收留,不過當時山寨情況也沒好到哪去,這小小一間屋擠了五、六口人,是寨主要人增建,我們才有地方住的。」
「辛苦大娘了。」問兒輕聲說道,大眼兒眨了眨,遲疑了一會兒才開口。「大娘,為什麼七哥說我們是山賊?」這個名稱,一直很困擾她。
方大娘聞言大笑。
「我們的確是山賊,外頭傳說的,那九山十八澗裡的[山狼] ,就是咱們寨主。不過你放心,寨主不做害人的事,真要搶也是搶那些這民為盜、昧著良心賺錢的貪官和商人。」
那個男人,被人們稱為山狼嗎?那殘酷的眼神、孤傲的態度,的確像極了不馴的野狼。
她沒聽過這個稱號,卻直覺的知道,這個稱呼,能讓不少人嚇得魂飛魄散。
問兒停下竹筷,低頭想了一想。
「那麼,寨主是好人?」她問道
「呃……這個……」方大娘一臉遲疑,像是想到了什麼,神情有些為難尷尬。
問兒等著,清澈的眼兒輕眨。
那個男人照顧災民,供他們吃住,又只搶貪官污吏,做的全是義賊的行徑,若不是稟性善良,怎麼會這麼做?
方大娘半晌後才開口,刻意轉開話題。
「總之,以後你就住這兒,和你同房的叫小翠。」她囑咐道。「這裡不養吃閒飯的,早上寅時就要起床,女眷吃飯是在廚房旁邊的長桌上吃,沒事別進大屋去,女人是不能進那兒--」
「為什麼?」聽到最後一句,問兒又開口了。
大娘被問得一呆。「什麼為什麼?」
唉啊,糟了,真是取錯名字了,瞧這小姑娘,問個沒完呢!
「為什麼女人不能進大屋?」
「這、這個還有為什麼,大廳本來就不准女人進去。」方大娘有些愕然,一時也說不出原因。
這是山寨裡的規矩,大廳是男人們議事用的,女人不能進去,所有人都心裡有數,視為理所當然,長年來默默遵守著。
「是嗎?」問兒輕聲說道,低垂著眼兒。
天啊,又是一個問句!
方大娘招架不住,連連後退,幾乎就想奪門而出。正巧,有人推門進來,她一見來人,鬆了口氣。
「等吃飽了,你就跟著小翠一塊兒去做事。」她先吩咐問兒,轉頭再看向另一個小姑娘。「小翠,問兒是剛進寨子裡的,以後和你住同房,你帶著她做事,有空關照一下,就這樣了,我前頭還有事,先走了。」
她匆促交代著,然後腳底抹油,即刻拔腿開溜。
三天後,山寨裡的人們才知道,寨主可是檢了個燙手山芋回來。
問兒美麗和善,輕易贏得眾人的喜愛,可說到做事,她可就一竅不通了。
要她打水,水桶卻掉進井裡;要她生火,她把一張小臉弄得滿臉煤灰,火卻始終點不著.要她煮飯,油沒擱進鍋裡,卻潑進火裡,險些燒了廚房。
一票女眷們心裡知道,問兒的出身跟大夥兒都不同,以前大概從沒碰過這些粗活。
只是,寨主有令,要留下就得做事,她們雖然心疼問兒,卻也沒膽子抗令。
想了又想,眾人決定,就派問兒做些通茶送飯的簡單工作,還要她負責替寨主端送三餐,好讓寨主瞧見,她也有在做事。
於是,天際剛泛魚肚白,問兒就得自個兒起床,用打來的水梳洗,跟山寨裡的人一同幹活兒。
冰冷的山澗水,讓睡意頓消,她走到廚房,輕聲向廚娘請安,再端起準備好的餐點離開,一路上,清晨冰涼的風迎面教她又清醒了些。
她沿途跟幾人點頭問安,走過空曠的廣場,穿過幾楝木造長屋,往霍鷹獨居的院落走去。
他居住的院落旁,有一片茂密的楓樹林。
時值初秋,所有的楓葉逐漸轉紅,美不勝收。只是,每每踏入這楓樹林,問兒的神經就立刻緊繃起來。
今兒個也不例外,才入林沒多久,細微的聲音就破空襲來,數顆橡實不知從哪兒飛來,全瞄準了她,不斷攻擊。
「住手。」她護著手中的飯菜,低呼一聲。
攻擊仍舊繼續,而且愈演愈烈。
一顆橡實敲中額上的舊傷,疼得她倒抽一口氣,幾次閃避不成,她緊閉著眼兒前進,最後才護著早飯,突圍衝出楓樹林。
一出那樹林,橡實攻擊就停下了。
問兒喘了幾口氣,回頭看那來時路,只見小徑裡沒任何人跡。
倒是火焰似的楓樹林裡,卻能看見一個十歲大的男孩站在那兒,手中持著彈弓,靜靜的瞪著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半晌之後,他轉過身,跑離楓樹林。
問兒蹙著眉,努力思索著,到底是哪裡得罪了那男孩,惹得他每日三次用橡實「伺候」她。
來到霍鷹的院落,她停在門前,連連深呼吸,凝聚勇氣開口。
「寨主。」
裡頭傳來低沈的聲音。
「進來。」
如同往常一樣,霍鷹早已起床。
他站在窗邊,精壯的身軀半裸著,正用一塊濕布擦拭著頭臉及上身。
「寨主,早。」問兒粉頰羞紅,不敢多看,雙手有些顫抖。
冰冷的黑眸掃來,微微點了一下頭,沒再開口。
她將早餐擱在桌上,送上昨晚已準備好的外衣。在他穿衣的時候,小腦袋始終垂得低低的,根本不敢多看一眼。
霍鷹穿上衣衫後,坐回木桌前進食,那張俊臉上仍沒有半絲表情。
室內岑寂,只有他進食時發出的細微聲響。
她站在一旁,靜靜看著他,已經習慣了他的沈默,或許就因為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與寡言,才讓那眾女眷避之唯恐不及,提起送飯這差事,就推三阻四。
清澈的大眼兒,從披散在寬闊肩膀上的長髮,看到他稜角分明的側臉。
那張俊臉上,未曾出現過其他表情,甚至在她求援時,還割斷衣袍,冷血的拋下她,但她總覺得,他不是那麼無情的----
真正無情的人,不會對災民伸出援手;真正無情的人,也更不會將陌生女子救回山寨。
「我臉上有什麼?」低沈的聲音響起。
問兒嚇了一跳,臉兒瞬間轉為嫣紅,因被逮著偷看而羞窘不已。
「呃,沒、沒有--」她的聲音在發顫。
他從頭到尾不曾轉頭,卻能察覺她的視線?那麼,她這幾日來的偷窺行徑,豈不是全被他看在眼裡。
想到這兒,她羞得幾乎要呻吟出聲,簡直想就地挖個洞,好躲進去,不再見人。
霍鷹放下碗筷,冷眼看著她,銳利的視線在嬌小的身軀上轉了幾圈,黑眸深處,閃過些許若有所思。
那深幽的目光,看得問兒心頭發慌。她走上前去,伸出顫抖的小手,迅速的收起碗盤。
「寨主,問兒----問兒告退----」她的聲音抖得不像話,敏感的察覺到,由他的身軀輻射出的驚人熱力。
他仍舊看著她,沒有說話。
直到逃出院落後,問兒的雙腿仍在顫抖,她緊抱著碗盤,快步走過楓樹林,不敢回頭,更不敢逗留。
用過早飯後,山寨內逐漸熱絡,人們走出住處,各司其職,在四處忙進忙出。
女眷們在庭院、廚房中忙碌著,而男人們則全被霍鷹找去,協力修築東牆的牆面,好抵禦入秋後的颶風。
方大娘體恤男人們的辛苦,特地燒了涼茶,要問兒送去。
她瞪著那個大茶壺看了半晌,才挽起衣袖,奮力的提起大茶壺,朝東牆走去,一張小臉因為用力而通紅著,腳步也顯得極為不穩,每走一步,就灑出不少茶水。
蔣老二瞧見了,連忙迎上來,大手接過那壺涼茶,輕而易舉的靠牆擱好。
「問兒,別忙了,這些重活兒讓我來就成了。」他嚷著,猜測這壺茶大概有合兒的一半重。
她感激的一笑,福身行禮。「謝謝蔣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