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岑寂。
卿卿轉過頭去,只見霍鷹雖然臉色難看,卻真是不發一語。
「鷹……」她怯怯的開口,突然間卻沒了自信。
他----真的不要她嗎?真的嗎?
心痛來勢洶洶,她望著他,眼中淚花亂轉,卻再也說不出半句話。
霍鷹看著她,額冒青筋,半晌後才冷著臉開口。
「隨便你。」
說完,他一甩袖,轉身大步離去。
方府院落內,落花飄飄。
一片楓葉,隨夜風吹進卿卿暫住的樓閣。
燭火通明,她坐在床沿,摺著織廠送來的絲料衣裳,粉臉恍如玉雕,沒有表情。
楓葉落在衣裳上,她微微一愣,想起了山寨裡那座楓葉林。
舞衣站在一旁,神色焦慮,忙著勸說。
「卿卿,你可想清楚了,這趟一回去,不是你想脫身就能脫身的,你當真要嫁入王府?」
聽聞這最新發展,可把舞衣給聽傻了。她一方面氣憤楚狂的攪局,一方面連忙趕來勸說,可她勸了一晚上,卻徒勞無功。
卿卿看似柔弱,骨子裡卻倔得很,比楚狂還要頑固。
唉,楚狂也真是,明明對皇家沒有半分好感,為何到這關頭,偏要將自個兒妹子往皇家送去?
「王爺是得罪不起的。」卿卿輕聲說道。
霍鷹不要她了,那麼,她嫁給誰又有什麼差別?
「管那什麼王爺,你懷的可是霍鷹的孩子啊!」
些許哀傷,迸出平靜的面具,卿卿雙手一停,眸色黯淡。
「嫂嫂,你不曉得。」
「哪件事我不曉得了?」舞衣歎息著。「你呢,明明就是喜歡他;霍鷹呢,我看他也差不到哪兒去。」
針刺般的疼,從胸口襲來,她閉上雙眼。
「我是愛他,可他根本就不要我。」她低語著,想起他那冷絕的表情,心口的痛就加深幾分。
淚都流乾了,心痛卻揮之不去。她好懷疑,自個兒會為他,這麼疼上一輩子。
「怎麼可能?」舞衣低語著,不肯相信。
明明記得,這幾日來,山狼總追著卿卿跑,那神態、眼神,早宣告了眾人,卿卿是只能屬於他。
那樣的男人,該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就算卿卿許了親,只怕他用搶的,也會把她搶回懷裡,這會兒怎會說放手就放手?
「他下午就回山寨去了。」卿卿低語著,捻起那片紅葉,將紅葉拋向窗外,讓它隨水流出府外。
舞衣呆住,聰明的腦袋,難得的失了主意。
「讓我回京城去吧,嫁給誰都無妨,只要嫁了人,我這一生就不會再來南方,更不會再遇見他。」她的聲音更輕,變得縹緲,每個字裡都摻雜著幽怨的歎息。
「你別急著下主意,我來處理。」舞衣嘴上這麼說,卻又心慌意亂,不曉得該如何留住她。
事情原本好好的啊,都因為那封突然冒出來的家書,打亂了一切,才會弄到這般田地!
她一跺腳,想起那拿出家書、棒打鴛鴦的罪魁禍首。
楚狂!這全是他害的!
舞衣咬牙握拳,纖細的身影轉身出門,迅速衝回房。
夜深人靜,嬌叱聲驚破岑寂。
「楚狂、楚狂,起來啊你!」衝回房裡,舞衣跳上巨大的杉木床,奮力推著早已就寢的丈夫。
才推沒兩下,堅實的手臂伸來,輕輕一扯,就將她拉回床上。
楚狂繃著臉,不悅的看著她。「你一晚上跑哪去了?」
一晚上等不著她回房,他已經堆了滿腹牢騷。好不容易睡著了,她竟用最惡劣的方式擾人清夢,硬是把他搖醒。
「當然是卿卿那兒啊!」舞衣瞪大雙眸,戳著丈夫寬闊的胸膛。「你倒是說說,為什麼盡在山狼跟卿卿之間窮攪和?」她就不信,楚狂真會要卿卿嫁入皇家。
他翻身躺回床上,看著頭頂的雕樑絲幔,薄唇上染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笑。
「我只是激激他,誰曉得那刁民竟是禁不起激的。」他嘴角的那抹笑,加深了些許。
「別刁民、刁民的叫,卿卿懷的可是他的孩子。」舞衣想起身,腰卻被他攬著,無力起身。「你讓卿卿帶著身孕嫁到王府,要是事跡敗露,那可是罪及斬首的! 」軟的不行,她索性搬出刑罰當理由。
豈料,楚狂毫無反應,掩嘴打了個呵欠,睨了小妻子一眼。
「被殺頭的是卿卿,又不是你,你擔心什麼?」他淡淡說道。
「楚狂!」舞衣氣極,張開唇兒準備開罵。
可紅唇張了一半,卻又立即收住。
她瞇起眼睛,瞪著丈夫。他已經閉上眼,準備再回夢裡,跟周公對弈去。
有問題!楚狂表現得這麼冷靜,肯定是在進行著她不知道的詭計。否則,他怎會眼睜睜看著卿卿攬上殺身之禍?
她把小腦袋擱回他胸膛上,眼兒眨啊眨,順著他的話回答。「說的也是,反正被砍頭的又不是我。」
「乖。」楚狂唇角微揚,輕吻她帶著淡淡花香的黑髮。
半晌後,她忍不住,低聲開口。
「楚狂。」
「嗯?」
「那封信是誰寫的?」
他在黑暗中微笑,讚許她的慧黠。
「秦不換。」
夜深沈,九山十八澗裡,黑山闈黯、白川洶湧。
月下,山寨聳立向天的圓木方尖,看來如同森森利牙。
「誰?」驚見一名黑影在寨門外的林子中鬼鬼祟祟,站崗哨的王二麻子彎弓抽箭,出聲喝問。「哪裡來的狗扒子,快報上名來!」
「等等、等等,別射----」林葉後,走出一名男孩,他高舉雙手,站到了燈光下,喊道:「是我。」
「小少爺?」王二麻子看清了來人,一楞。「你怎會在這兒?你不是下山了嗎?」
「我……」霍擎神情有些彆扭,不自在的說。「我來找……我哥的。」
聽到這句話,王二麻子差點沒從崗哨上給摔了下來,不禁脫口道:「可你不是----」
小少爺不是一向不肯喚寨主哥哥的嗎?
霍擎聞言,萬分尷尬,忙打斷他。「快讓我進去,我有急事和他說。」
「你等等。」王二麻子聽了,連忙和崗哨底下的看門人打了聲招呼。
不一會兒,山寨大門旁,突然打開了一道小門,小門裡伸出了長竹橋,架上了山溝。
霍擎上了竹橋,兩、三下就過了山溝,進到小門裡。
寨子裡的人見他回到山寨來,臉上都難掩驚訝。
他刻意忽視眾人的目光,匆匆跑過廣場,直直走向燈火通明的議事廳堂。
進了大屋,他一見到霍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又有些消褪。
霍擎一進門,霍鷹便看見了他,見小弟找來,他有些微訝,一挑眉,仍是交代一旁的蔣老二道:「照我所說的去做,有問題嗎?」
「沒有。」蔣老二露齒一笑,領命而去。
「我有事和你說。」霍擎見機不可失,連忙開口。
霍鷹看著他堅決的眼神,發現他有了些改變。跟著,他才察覺小弟的眼神中,少了以往每回見到他時的那種怨恨。
「寨主----」旁等著要領命的狗仔七有些等不及,忍不住開口。
霍鷹一揮手阻止他,兩眼仍看著霍擎。
好半晌,他才轉過頭,交代狗仔七道:「你帶著其他人,到十里坡,負責阻斷追趕的人。」
「是,知道了。」狗仔七一點頭,忙帶著品下子弟兵出了議事廳。
一等人都出了大廳,霍鷹才又重新看向一臉嚴肅的霍擎。
「找我什麼事?」他面無表情的問。
霍擎深吸了口氣,試著想開口,可又不知從何說起。
霍鷹也不催他,只是等著。
好半晌,在張了好幾次嘴又合上之後,霍擎才終於發出了聲。「我……呃……娘她說……」他咬了咬唇,皺著眉、低著頭,再試了一遍道:「娘她下山後,情況好了很多,昨天……城主夫人找我去徹夜長談……」
說到這裡,他不知為何打了個寒顫。
城主夫人?!方舞衣嗎?
霍鷹唇角微揚,猜測那番長談,鐵定真的很長、很長。
「總之,那個……」霍擎再度鼓起勇氣,抬首看他。「我想……我應該來和你道歉。」
霍鷹看著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在出門經過他身旁時,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瓜,就像小時候他常常做的那樣。
知道哥哥不怪他,霍擎鬆了口氣的同時,只覺得喉頭一梗,眼眶有些濕潤。
發現自己快要哭出來了,霍擎忙用力眨了兩下眼,眨去淚光,跟著他想起另一件事,忙回身追了出來。
「哥,還有件事,問兒----」他一頓,改口道:「我是說卿卿,她要啟程回京裡了!」
霍鷹沒有回頭,只開口道:「我知道。」
見他沒什麼太大的反應,霍擎急急跟了上來,再道:「城主夫人說,天一亮卿卿會走東門出城!」
霍鷹還是沒有回頭,只直直往廣場上走,嘴裡還是那」句:「我知道。」
「你不去追嗎?」霍擎焦急的問。
霍鷹在這時翻身上了馬,動作乾淨俐落,他從馬上高高俯看著小弟,嘴角微微一揚。「我是山狼,我不追,只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