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捧著酒杯,心裡有好多疑問,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這就是大夥兒不許她到後山來的原因嗎?那位美麗的霍夫人,看似神智清明,說起話來,卻跟現實有些出入。
「你想說什麼就說吧!」霍擎陰沉的說道,不悅的撇過頭去。
「你認為我會說什麼?」她反問道,語氣輕柔。
「說我娘她----她----」那個字,他怎麼也無法說出口。
卿卿拍撫著男孩的肩膀,露出微笑。「你娘很美、很和善.」
他有些驚愕,神情複雜的看著她。
「你不害怕嗎?」他問得很小聲,強硬的表情,此刻全都消失。
邀請卿卿到屋裡來,是娘親的意思。他原本以為,她會嚇得奪門而出,畢竟其它人一看見他娘,就驚慌的逃離,像是他娘染了什麼可怕疾病。
但卿卿沒有逃開。
她看出娘的不對勁,卻還是留下來,跟娘閒話家常,那態度跟面對其它人時,並沒有任何不同。
「你娘是很好的人,只是病了。」卿卿輕聲說道,伸出雙手,將男孩擁進懷裡,輕輕拍撫著。
霍擎深吸一口氣,克制著不要哭出來。除了娘之外,不曾有人對他這麼溫柔。突然之間,他覺得好想哭,彷彿肩上無形的重擔,一下子輕了許多。
「她病多久了?」卿卿問道,看向內室的那片布簾。在京城裡,她也曾經見過,有人患了這樣的病,這類的病人,需要靜心調養,還需要大夫仔細治療。
男孩咬咬下唇。「好久了,從我有記憶以來,她就是那樣。」
「不打算送她下山就醫嗎?」她記得,山寨裡的大夫,專精的是外傷,肯定對這類雜症束手無策。
霍擎低下頭。「我認不得下山的路。」
「告訴霍鷹吧,只要向他提一聲,他一定----」
「不!」他伸出手,用力推開卿卿,表情轉為猙獰憤恨。「 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是始作俑者,我恨他、恨他!」他大叫著。
卿卿跌在地上,疼得發出低低呻吟。她訝異的看著男孩,這才發現,這對兄弟之間的問題可大了。
原本以為,可能是霍鷹總是僵著臉,不願跟弟弟親近,造成兄弟間的隔閡。但直到此刻,霍擎憤怒的表情,才讓她明瞭,這男孩對兄長的情緒,並非僅是厭惡,而是貨真價實的憎恨。
明明是血濃於水的親兄弟,為什麼這一大一小,卻像是有著不共戴天的深仇大限?
室內岑寂,只有男孩的喘息,他握著拳頭,瞪著卿卿,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那模樣既倔強,又讓人心疼。
布簾被掀開,美麗的霍夫人走了出來,手上拿著一隻翠綠的翡翠鐲子。
「來,姑娘,這是一點小意思----」瞧見跌在地上的卿卿,秀眉蹙了起來。
「華兒,你又頑皮了。」她輕聲責備道。
「我沒有!」霍擎咬牙喊道,轉身想往外衝。但才跑了幾步,他整個人就撞著了個擋在門口的「不明物體」,被那反作用力沖得往後倒,跟著卿卿一塊兒摔倒在地。
那「東西」高大且堅實,站在那兒不動如山,正用一雙冰冷寒冽的黑眸,瞅著屋內眾人----
室內的氣氛瞬間凍結,像是陡然下了一場大雪,凍得所有人血液冰涼。
慘了!
卿卿在心裡輕叫,慌忙爬起身來,硬著頭皮走過去,一雙小手擱在霍鷹胸前,想止住他的怒氣。
「呃,鷹,我能解釋的。」她偷偷瞄著他的臉龐,卻瞧不出半分情緒。他面容冷硬,像將所有情緒都斷絕了,令人難以看穿。
他沒有吼叫、沒有暴跳如雷,只是無言的看著她,那冰冷的態度!反倒讓她覺得不安。
室內的氣氛緊繃著,像琴架上的弦,愈絞愈緊、愈絞愈緊-----
眶唧一聲,翡翠鐲子摔在地上,跌了個粉碎,驚破岑寂。
只見美麗的霍夫人站在原地,瞪大了眼,臉上血色盡失,纖細的身子不斷顫抖。她一臉驚恐,直視著霍鷹,像是看見了什麼邪魔惡煞。
「呃,霍夫人,你----」卿卿開口,想出來打圓場,但才剛踏出兩步,霍鷹就扯住她,不許她繼續上前。
「走。」他淡淡說道,拉著她轉身。
她不肯。「不,霍夫人她----」
「別多事。」
她蹙眉。「她病了,必須下山治療。」
黑眸閃過怒火,以及煩躁。他不再多費唇舌,拉著她就往外走。
驀地,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寂靜。那聲音之尖銳,震動了整座山林,令人毛骨悚然。
一雙手撲抓過來,扯住霍鷹的披風,奮力撕抓著。
「兇手! 你這個兇手----」霍夫人嘶吼著,清麗的臉龐,因為憤怒而扭曲,猙擰極了。
卿卿低呼一聲,萬萬沒有想到,原本溫馴有禮的霍夫人,會突然間變得瘋狂。
怎麼回事?是哪裡不對了?為什麼霍鷹一出現,情況就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霍鷹則是面無表情,冷冷的望著霍夫人,沒問也沒躲,任那雙細瘦的指爪,從披風爬上手臂,劃過黝黑的肌膚,留下數道痕跡。
「請住手。」卿卿連忙奔上前,擋在兩人之間,阻止霍夫人當場撕了霍鷹的手臂。
但霍夫人已經失去理智,根本看不進其它人。她的十指不斷抓扒,甚至沒有察覺,指下的肌膚,已由黝黑更換為細膩雪白。
「啊!」銳利的疼痛在手臂上炸開,雪嫩的藕臂,立刻出現數道血痕,她疼得冷汗直流,幾乎要哭出聲來。
一旁的霍夫人還不肯罷休。
「你這個殺人兇手----」霍夫人發出淒厲的尖叫,抓起身旁的所有東西,用力撲砸。「還我爹來、還我娘來」她呼喊著,披頭散髮,恍如厲鬼。
「霍夫人----」卿卿還想安撫她,卻瞧見一支燭抬憑空飛來。她來不及閃躲,嚇得忘記閃躲。
電光石火間,她整個人被往旁一拉,避去頭破血流的下場。
霍鷹抓住了她,反手將她帶到身後,燭抬銳利的邊緣擦過他的右頰,劃出一道明顯的血痕。
「鷹!」卿卿小臉一白,心裡好疼。
他面無表情,甚至沒有看她。
聽到騷動的丫鬟,從內室跑了出來,一見這情況,嚇得連忙衝上前。
「夫人,你別這樣----你冷靜些啊----」小丫鬟用盡力氣,抱著瘋狂掙扎踢打的霍夫人,一面向霍擎求救。「小少爺,請,請來幫忙。」她累得汗流浹背,卻壓根兒不敢向霍鷹求援。
霍擎緊握雙拳,憤恨得不斷顫抖。他瞪著霍鷹,那痛恨的表情,像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你來這裡做什麼?滾,滾出去! 」他吼道,聲嘶力竭。「我恨你!」
黑眸斂凝,沒有波瀾,早已習慣這樣惡毒的指控。
卿卿卻聽不下去,連連搖頭。「別這樣對你哥說話,你不是有意的。」
「我就是有意的!我恨他!」霍擎緊握著拳頭,小小的身子因太過激動,正不斷顫抖著。
「他是你哥哥----」
「他是我的仇人!」霍擎咬牙切齒,指著身後被壓制住,卻仍在尖叫掙扎的娘親,哭著吼道:「看啊,你看看我娘,我娘瘋了,她以為我是她弟弟,她甚至不記得她有個兒子。」
卿卿呆住了,她想給這孩子一個擁抱,卻知道他絕對不會領情。
傷害已經太深太久,不是她三言兩語可以化解的。況且,對於這個狀況,她仍是一知半解,有太多謎團,她尚未得到答案。
霍鷹沉默,無言以對。而霍擎仍在呼喊,聲音傳遍整座山頭。
「她是被逼瘋的!這些都是他害的,他是兇手!」霍筆指著霍鷹,雙手顫抖著,嘶吼出指控。「就是他殺了我爹、逼瘋了我娘,這全是他做的,全部都是!」
指控一句接一句,而霍鷹沒有辯駁、沒有否認,甚至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直到男孩喊得累了,停下指控,站在原地喘息,那張薄唇才有了動靜。
「說夠了?」霍鷹冷冷的問。
霍擎瞪著他,咬牙切齒。
他視若無睹,確定男孩的指控告一段落後,扯著卿卿,轉身就走。
「呃,鷹,霍夫人她----」她想留下來幫忙,照顧失控的霍夫人。
冰冷的黑眸掃來。
「走。」他的命令很簡單,眼神卻比她先前所看過的每一次都寒冽嚇人。她不敢違抗他的命令。
第八章
一路上,霍鷹將她的手腕握得死緊,緊到手腕隱隱作痛。她卻不敢出聲,只是無言的仰望他,看著他那鐵青的神色。
黝黑的頰上有著血痕,血跡已經乾涸,她看在眼中卻仍覺得心疼。她知道,此刻他正在怒火中燒,聽不進任何話語。
即便是他憤怒,她仍是不怕他的。相反的,她為他所遭受的待遇而難過。
被那樣咒罵、攻擊,他的心裡一定不好受吧?
難道這些年來,他所承受的,都是這樣的指控嗎?
她望著他,輕輕歎了一口氣,不顧手腕的疼痛,用另一隻手撫著他的手臂,提供無言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