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勳風沒有異議。他向來偏好以逸代勞的戰術,只是叮嚀:務必多幾個人手將采凡看住,才不會讓她到處溜躂,誤闖了禁區。
在他守株待兔的第三個夜晚,靜謐之中終於有了細微的騷動。
徐涼的夜風帶來衣衫振動聲,衛勳風仰臥枝幹上,看似醺然欲睡,其實正不動聲色地注意著四周。
當黑袍男子立定在樹下時,他的耳朵已經比眼睛更早捕捉到他的存在,全身立時進入警戒狀態。
「衛勳風!」虎吼聲炸起。
「別來無恙。」他微笑著,舒展的身姿將力道蘊藏得極為隱密。「辛寨主。」
「少跟我打哈哈。」辛霸顯然沒有寒暄的閒情逸致。「今兒個我要你納命來!」
他怒視著樹上從容瀟灑的男人,恨他仍保持一派的悠然自得,他卻不敢鬆懈。
三個月前,整班黑水寨就是被衛勳風這副模樣所騙!
那一天,他施施然地來到黑水山,仰躺在大樹上,以玩笑的口氣說要剿下黑水寨,給衙門的官差立個功勳的機會,根本沒有人把他的話當真。
沒有想到,他工夫當真了得!他赤手空拳擺平了黑水寨裡所有的人,聞訊趕來的官差,接手做的僅僅是把人犯往囚車裡帶。
見他銳不可當,負傷的他只好從地道先逃了出去。
原本想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後來才發現損失比他想像中更嚴重,黑水寨全軍覆沒,所有黨羽被擒,他一個人留下來,當個沒有手下的寨主有個屁用?
是衛勳風讓他一無所有。他要報仇,非要衛勳風填命不可!
辛霸握著刀,刀身因為他的恨怒而起了低沉的鳴響。
「辛寨主好像等不及了。」衛勳風懶洋洋地從樹上躍下。當他的雙腿立足於地面,指掌握住了佩劍,火爆的氣氛立即一觸即發。「那只好早點開始、早點結束!」
辛霸低吼一聲,揮著大刀,朝他衝去。
鏘當──
金石交鳴聲乍起,一刀一劍,在暗夜中擦撞出的火花。澎湃的恨意讓辛霸劈手就是重量級的一擊,衛勳風持劍格擋,漸漸推開了他的刀。
勢均力敵,兩人的鬥志根本不分上下,從地面上追纏到半空中。
有了這一層認知之後,兩人的攻勢漸發漸急,都想要速戰速決,怕拖遲了會不利勝算。
他們的目標放在擊倒對方,於是劍法愈使愈快,防守卻逐漸疏漏;只要露出破綻,哪怕是一丁點兒疏失,都足以致命。
衛勳風身經百戰,對此有太深刻的體認,他全心應戰,誓言要把黑水寨最後的餘孽緝捕歸案,但是,偏就是有種奇特的直覺牽引他回首。
好像……在灌木叢中,有什麼正在匍匐前進著。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師父!」一張白皙美麗的俏顏霍然出現。
衛勳風心神一驚,當真回首,瞧見采凡正在灌木叢間看著他。
辛霸也轉過頭去,瞧見嬌小的不速之客;衛勳風清楚地看到他咧開了笑意,眼神滿是算計。
采凡有危險!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擊中了他。
該死的!這種時刻、這種情況,采凡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得保護她、設法保護她……
衛勳風這一分神,辛霸的大刀便毫不容情地掃了過來。
刷一聲,他的右臂便劃出了一個血口子,血流如注!
※ ※ ※
「師父!」采凡大聲驚叫,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的一切。
血從半空中滴了下來,一大落一大落的,灑在地上像艷紅的牡丹花。
辛霸露出野蠻的笑容。他知道衛勳風是右撇子,刻意劈中他的右臂,讓他無使力處,如此一來就可以爭取時間,挾持灌木叢中的少女以增加勝算。
「采凡,走,快走!」衛勳風同步識穿他的計謀,大聲咆哮。
「我……」采凡瞪著眼前的情景,因為沒有預料到會見到這種情景,而顯得有些呆滯。「走?」
「走不了了!」辛霸倏地往下俯衝。
突然間,劇痛傳來,鮮血沿著辛霸的手臂流下,辛霸忽然發現他的肩膀被掐穿了!
他驚愕地回頭看著衛勳風,而衛勳風完全瞭解他的驚愕,卻堅持下手。
他反手猛擊衛勳風受傷的右臂,讓他鬆開手。辛霸疼得幾乎站不直腰,他衡量情況,在發現兩方都負傷、知道自己討不了好的時候,疾逃而去。
采凡站在灌木叢中,瞪大了眼睛,傻傻地看著衛勳風右臂染紅,來到她面前。
他的表情凝肅,直瞪著她看。
「我……」她發現,她想要說些話,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的臉色陰沉得嚇人。
「我……」她想要解釋,但在看到他的表情時卻把一切都忘光。
「難道你娘、你大哥,都沒有叫你不准過來我住下的地方嗎?」為了搶下辛霸,整個君府悄悄地陷入戒備之中,他特地要人看著采凡,不得有誤。
若不是她刻意避過了那些人的注意,怎麼可能到得了這座院落?
「我……」采凡駭然。
她以前怎麼會以為,他永遠都沒有對她生氣的時候?
喔,瞧瞧他現在的表情,他好像想殺了她!
「你知不知道,你差點……」衛勳風一步步地逼近,表情愈來愈凝重、兇惡。「辛霸差點……」
他沒有辦法完整地說出一個句子,形容采凡可能遭遇的命運,甚至連想都不敢去想!
當他看到辛霸瞥向采凡的眼神,充滿算計與傷害的意圖時,他的心像被人扯住。辛霸差點……差點就對她下手!
然而,話聽在采凡耳裡,卻變成另一個語意。
「那個人是辛霸?」她聞言,怒氣幾乎立刻就衝了上來。「我怎麼知道那個人就是辛霸?又怎麼知道,你們今晚要在這裡對決?」
她誤以為,他是要怪她讓幾乎成擒的辛霸溜走了。
看著他負傷的右臂,采凡心裡其實是難過的,偏偏嘴硬地說道:「你明明說過,要讓我當你抓辛霸時的助手,一起將他擒住,結果你卻偷偷收拾他!」
她在說什麼?她好像在暗示他私自行動、獨攬功勞。
她知道他不是這種人,她也不是跑來跟他吵架的,但是卻收不住自己的嘴巴。
「再說,我娘是不准我亂跑,但你平空消失了兩、三天,就算是傻子跟呆子也會忍不住猜想你去哪兒了,何況是我?」
因為她嘶吼的話語,讓他緊鎖的眉心消去幾縷波折。
「我是因為太久沒見到你,才背著那些人的耳目,偷偷跑來見你。」她愈說,心裡愈委屈。「沒有人跟我說為什麼不准亂跑,只是有人看著我不放,我心裡好奇,想找你問個仔細,卻不小心撞見你和辛霸過招,害你失去了逮住他的良機,難道這樣也算我錯了嗎?」
剛剛見到的那一幕終於讓她猜到,這幾日老是有人看著她、不讓她上門來找他的原因。就是因為辛霸要上門尋他晦氣吧?他們才不許她見他。
衛勳風的心已經開始融化,兇惡的表情漸漸褪去。
「依我看,這都是你的錯!」淚流的衝動愈明顯,她就愈嘴硬。「要不是你處處隱瞞,我也不會誤打誤撞地在這個節骨眼兒闖過來。這都是你的錯!」
她雖然句句指責他,一口咬定眼下的情況是他自作自受,但語間不經意流露的在乎,卻讓衛勳風感到一陣陣痛楚的甜蜜。
我是因為太久沒見到你,才背著那些人的耳目,偷偷跑來見你。
這小妮子等於是間接地承認想他呵!
衛勳風心頭一甜,正想上前去給她一個擁抱,一件空前可怕、空前驚人的事情發生了──
采凡,號稱天不怕、地不怕的君采凡,居然哇地一聲……哭了!
月兒當空掛,高來高往的較勁過後,大地恢復一片平靜──
只除了采凡震天價響的哭聲以外。
衛勳風在最快的時間裡,將她塞入自己的懷中,好像這樣做就可以把她的哭聲藏起來、不被人聽到似的。
「別哭,噓,別哭。」他安撫著,姿態非常笨拙。
從來沒有想到,采凡從醞釀哭意到淚泉噴湧只需要三次眨眼的時間。在他心目中,采凡等於淘氣、等於倔強、等於好強,卻從來沒有等於哭泣過。
但是她哭了,因為他而哭,來勢洶洶的淚水讓他手忙腳亂。
「別哭了。」
「這都是你的錯,就連害我哭了也都是你的錯!」她一邊哭嚷,一邊捶他,心兒其實亂成一團,洶湧的淚意也完全出乎她意料。
她的心裡其實很慌、很急。本來只是好奇,為什麼一連幾天見不到他,沒想到卻親眼見到銀光閃爍的大刀劃過他的手臂,將他劃出一道血口子。
那一瞬間像走過煉獄,空中灑落他的血,紅艷艷的,她的心兒像要從口中躍出。
瞧見那一幕,她的心情一下子從輕鬆歡樂變質為震驚擔憂。
「你讓我擔心、讓我害怕;就連傷在你身上,卻讓我隱隱感到疼痛,也都是你的錯!」采凡哭叫著,毫不保留她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