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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君采凡夢寐以求的習武課程,只持續了短短的五天。
要她扎馬步嘛,她不是前俯,就是後仰;要她踢腿,她來的第一下子用力過猛,竟然硬是撞上自個兒的鼻樑,悲哀地蹲在牆角止鼻血。
就更不用提掃腿了!也不知道她是怎麼辦到的,這一掃,嬌軀登時轉個沒完沒了,害路過的人差點以為府裡添購了一顆人形陀螺,還搶著要來玩。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她根本不是塊練武的料。
「哎喲、哎喲,翠兒,你輕一點嘛。」
忙著推拿的翠兒,口中唸唸有辭。「早就跟你說過了,女孩子家嫩骨嫩肉的,練什麼武?你這不是自找罪受?」
一連七天,纏綿臥榻,差點起不了身,這像話嗎?
「我也後悔了嘛。」她一心嚮往拳風虎虎的威風,哪曉得練武那麼苦?
「小小姐,你也該修身養性啦。未來姑爺都到眼前來了,你還不收心?」
「呃……」采凡支支吾吾,不想答應得太爽快。
「小小姐!」翠兒突然加重手勁,疼得她淚花亂轉。「你聽到我的勸了沒有?」
唉,翠兒好像她的後娘啊,愈來愈凶霸。「聽到了、聽到了!」
開玩笑,不能練武是一回事,修身養性又是另一回事,怎麼能相提並論?以前沒能耍拳弄腿,也沒見誰說她的性情有多溫婉。
「聽到什麼了?」衛勳風咬著根草,晃到門外。
「你怎麼又來了?」翠兒一見到他就頭大。「我們家小小姐練武練得全身都疼,不準備再學一招半式,請你回去吧!」
「喔,這樣啊,那好。」衛勳風從善如流地旋過身,眼角瞄見她擔憂的小臉。
看來,翠兒的小主子和她意見不同哩。
采凡吞吞吐吐。「唉,這個,翠兒,我腳疼、想喝藥,你幫我去廚房催催好嗎?」
翠兒輪流地看著他們兩人,一臉懷疑。「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哪有啊?」她做出無辜的表情,把翠兒招過來,附在耳邊說道:「你別以為我還會打他的主意,這傢伙壞透了,把我害成這樣還不夠慘嗎?」
說得有道理。
「你去幫我催催藥,我趁這個機會好好罵他一頓。」采凡小聲嘀咕,打著支開翠兒的主意。
「乾脆我幫你,兩個人一起罵,比較夠力。」翠兒捲起衣袖,想要「鼎力相助」。
采凡嚇一跳。「不成,他好歹是大哥點頭允來的,總得給他留幾分面子。」
翠兒看了她一眼,隨即往外走,看來是相信了她的話。
采凡轉向衛勳風,舊仇添新恨,一臉的兇惡加猙獰,霍霍磨著牙,張牙舞爪的氣勢像隨時要撲上來,咬住他咽喉,狂吸鮮血──
「師父!」
充滿崇仰之情的嬌呼逸出唇際,下一瞬間,凶神惡煞的表情全部融化,化成笑吟吟的天真嬌顏。
「師父坐,請坐,請上座。」采凡撐著快散掉的骨架子,起身熱烈相迎。「茶,喝茶,喝好茶。」她親手斟了一杯玉露遞上去。
衛勳風接過手,嘖嘖稱奇。「你變臉的功力真令我歎為觀止。」
「沒辦法,翠兒剛剛在門口偷看我。」她抱怨,儼然一副他倆同一陣線的模樣。
他同情地點點頭。「要瞞過貼身婢女的耳目,想必是很辛苦。」
「那還用說嗎?」她唉聲歎氣,不再像從前一樣,動不動就賞他兩記白眼。
開玩笑!現在見到他,她只差沒立正敬禮、大聲問好了。
誰會知道,這個她在路上隨便遇上的賊……呃,賊痞子,竟然會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耍短棍、弄大刀、使長劍,對他不過是小意思,那一百零八招徒手搏擊才真正夠看哩。
日前,他與大哥比試,對招三百餘,猶不分上下。有了這麼高強的本事,他還能不走馬上任,榮登她心目中的最新偶像嗎?
采凡向來服膺有本事的人,見著他的真工夫,不但不再惱他把她累得東倒西歪,反而斂去脾氣,誠心誠意地與他交好,不再嘀嘀咕咕。
「你當真不習武了?」衛勳風環臂問道,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不習武,我就要打道回府了哦。」他逗弄著采凡,想知道她的意向。
一開始,她巴不得他滾得愈遠愈好,現在她還這麼想嗎?
「那怎麼可以?」她發急地嚷道。他走了,接下來的戲碼怎麼唱?
「不然,你要我留下來做什麼?」他倚著桌沿,打了個大呵欠,一臉無聊。
他可以搞的名堂可多了,舉凡「活動轎夫」、「代班打手」,都少不了他那份。
他和別人都不同,不像大哥、翠兒那樣,硬要把她拗成大家閨秀,也不像娘持著無為而治的態度,放牛吃草。
她要搗蛋,他奉陪;她嚮往江湖,他說奇聞異事給她聽。老天爺,請原諒她只是一個耽於逸樂的凡夫俗女!臭味相投讓她很快就接納了他。
「你可以做的事很多呀!師父,千萬不可以小看你自己!」她甜蜜蜜地說著,幫他重整自信,就怕他真的跑掉。「咱們先敲定,三天後子夜,書樓後頭灌木叢集合。」
不習武,還有很多事等著她去做。有了現成的高手在側,她還怕瞞不過大哥的眼目,溜到書樓去挖寶嗎?
嘿嘿!
采凡的閨房外,一條鬼鬼祟祟的人影在翠兒離開後直起身。
屋裡傳出的笑鬧聲,令他不悅地皺起眉,眼神中淨是怨忿之色,他不曉得行跡已經落入監視者的眼中,轉身大步離去。
一刻鐘之後,他在涼亭裡找到了他要見的人。
「衛賢侄,今天沒出去逛逛?」君老夫人好整以暇地品茗,看到他有幾分陰森的眼神。「怎麼不說話?」
他袍袖一拂,刻意斯文地說道:「小侄在想,該如何不失禮數地開這個口。」
「有話就說,不必多所顧忌。」衛函禧躊躇的神色令她無端想發笑。
這輩子,她從來沒有這麼冷靜過。她的性子烈起來像把火,一有不順心,來勢洶洶的質問便迸出口,片刻都忍不得,總是以排山倒海的氣勢取勝。
然而,衛府讓衛函禧冒名頂替這件事,因為事有前兆,她破例地忍耐又忍耐,總算試著從不同的角度,去看待同一件事情。
「那小侄就不客氣直問了。君姑娘是小侄的未婚妻吧?」
「嗯,采凡是「衛賢侄」的未婚妻。」君老夫人模稜兩可地應著。
「相邀在她十八歲生辰時來拜訪,就是要討論婚事如何籌辦?」
「沒錯。」
「為何小侄攪擾已久,卻還沒有言及婚事?」
十天半個月過去了,他曾經以為是被人識破了冒頂的身份,但是這府裡除了君采凡之外,每個人都對他客客氣氣,沒有異狀。
他原本盤算,如果被識穿身份,正好挑明講開兩府合婚帶來的效益,勸君府改擇他為婿,但眼下的情況卻讓他迷惑了。
第六章
他再呆也知道,情況不明之前,不宜輕舉妄動。
「讓衛賢侄受委屈,真是抱歉。」君老夫人緩緩地說著。
藉著延緩的步調,她思索了許多事。
讓衛函禧住下,目的在耍弄衛府。後來,看到衛勳風以另一種身份出現,反而容易讓采凡接納,對於冒名頂替的事,君老夫人反而沒有那麼憤怒了。
若不是衛府耍了這一記花槍,兩個姻緣早訂的年輕人也不會這麼快熟稔。
怒氣消了一半,她就想到,衛府同君府並沒有非置對方於死地的深仇大恨,頂多心結有點多。采凡與勳風纏攪著,不啻也在給衛函禧一段時間考量,他最好知難而退。
「你要多擔待,我想讓她在出閣之前,多過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這段日子裡,麻煩他也想想,見高拜、見低踩實在不是個好習慣。
「……是。」衛函禧忍氣應著。
他本來以為,可以從君老夫人這邊下手,早點將模糊不清的情況解決掉。現在看來,他必須要靠自己去解決了。
為了完完整整得到衛府的繼承權,他一定要不計一切地把衛勳風擊倒,一定!
※ ※ ※
夜半時分,君府卻熱鬧非常。
「哇!」細微的驚歎聲片刻都沒有停過,從東掠到西。「哇!」隨著龐大黑影的移動,又從西掠到南。
「要再快一點嗎?」服務精神頗佳的男子問道。
黑暗間,吞嚥口水的聲音格外清楚,有人正在大開眼界,迭聲發出驚呼。
「哇!」回答之前,嬌脆的嗓音忍不住又低呼了一聲。「不用,以後你還有很多機會可以獻寶,麻煩你先維持『低速飛行』的品質,讓我過過癮就好。」
寬闊的胸膛傳來了低沉的笑意。
「別笑,當心被聽見。」粉拳捶上他胸口。「現在我們掉轉回書樓,探探情況。」
「遵命。」
黑影往書樓的方向掠去,驚歎聲也隨之移去。
書樓裡,一盞亮晃晃的燭火搖曳著,黑影掠過去,在屋簷停下來。
影子突然一分為二,高大結實與嬌小玲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