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縱然眼睛看不到,但光憑四面八方不絕於耳的喧鬧聲,她就知道,今天的「商討會」肯定是高朋滿座。
"緊張嗎?」席非軍看著挽住自己手臂,正微微顫抖的纖荑。
"當然緊張,我眼睛還沒失明時,都沒參加過這麼隆重的盛會,何況是現在。」邢善語努力讓自己鎮定,讓自己看來可以怡然大方一點,可是,卻還是感覺得到,自己的額鬢正微微冒著汗。
"別緊張,我不會放開妳的。」他拍了拍她的肩膀,給她保證。
席非軍簡單的上台致詞完畢後,這場晚宴,正式開始。
只是席非軍的保證並沒帶來多大效果,當他開始帶著她周旋在各界商業人士間時,她因為看不見,不知道要朝哪個方向跟人打招呼,又一面想像著對方正以奇怪或者驚異的眼神看她時,她更是緊張得冷汗涔涔。
"啊!這位就是破軍先生吧?」不遠處,一位西裝革履,卻油頭肥臉的中年人高舉著酒杯向席非軍他們走過去。
雖然「非集團」裡,破軍和貪狼兩位主事者的公開場合出席率,不若執掌台灣分公司的府貞來得高,但由於外貌不若常人的關係,甚少出面也還是讓八卦人士傳得繪聲繪影,所以在場不管有沒有見過他們長相的人,都能憑第一眼就認出人。
"破軍先生,久仰大名,我是……」
"方俊凱先生,『羅生飯店』的負責人,你好。」席非軍頷首致意。不用對方介紹,他已知道來人的所有底細。
方俊凱先是一愣,沒料到對於「非集團」而言,一個沒沒無聞的飯店負責人,竟不用自我介紹?
他本來還準備了,萬一簡短的介紹還是無法讓他明白他是何許人也時,他要上至祖宗十八代,下至家裡那只才出生一個禮拜的小黃,統統都來個最詳盡的解說,好讓對方能夠清楚他「方俊凱」這號人物的演講稿耶!
這篇演講稿居然沒派上用場,但不管,對方這麼給面子,他高興都來不及。
"你好、你好!破軍先生。」他跟著行了個標準的九十度鞠躬。
"別客氣,菜色簡陋,招待不周,還請見諒。」眼前是媲美法國頂級的料理,這句話,怎麼聽,怎麼客套。
"不不,哪兒的話。呃、這位是……」方俊凱的目光在觸及會議主人身旁的女伴時,兩隻瞇瞇眼霎時全亮了起來。
席非軍微微皺起眉頭,將邢善語攬進懷裡,無言的表示他的獨佔欲。
"這位是我的女朋友。」真不想告訴他她的名字。
"你好,敝姓邢,名叫善語。」沒聽到席非軍介紹自己的名諱,她努力忽視自己的過度緊張,主動報上名字。
她希望自己看起來是落落大方的,這樣才不會丟了非軍的臉,所以她報上名字的同時,也伸出手,想要跟對方致意,卻忘了自己眼睛根本看不到,手伸出去的方向很突兀,對方也終於瞧清楚原來大美人是個瞎子。
唉,可惜哪!
邢善語手伸在半空中約一兩秒的時間,才忽然領悟到自己幹了件蠢事!
就在她發窘的不知該把手往那兒藏時,席非軍柔柔地用大掌將她的手包起,並拉回自己的肘臂上。
"方先生兩手都拿著吃的,無法跟妳握手,妳只要對他點點頭就好。」他不惜犧牲對方的形象來化解愛人的尷尬。
哪有!人家手裡明明只拿著一杯葡萄酒!
方俊凱本能的要為自己辯駁。她可是自己唯一能夠睜著眼睛說瞎話,塑造與事實完全相反的完美形象的難得機會耶!不看他外表,他的聲音他自認還不錯聽啊!
但一接觸席非軍投射來的眼光,他馬上應聲附和。
"對對對,不好意思啊!邢小姐,我兩手都拿著吃的,所以不方便和您握手,失禮了。」算了,他也不想看大美人困窘的樣子。
"啊!沒關係、沒關係!是我看不到。」呼!還好沒讓大家難堪。
席非軍讚賞的看了方俊凱一眼,心中暗暗記下了,回去後,要把併購「羅生飯店」的企畫書給撕掉。
這位方先生,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的「一念之差」竟挽救了自己差點被鯨吞掉的企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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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晚宴大致來說可以算是成功的,只除了後半段忽然爆出晁剡把楚絡零給氣跑的戲碼。
邢善語其實很好奇那段戲碼是怎麼發展出來的,因為那時她正好去解手,沒有「聽見」完整過程,也很訝異原來絡零也是有脾氣的。
好在不久府貞帶了石寄語到會場來,和席非軍一起穩住會場的秩序,才讓這場晚宴算是完美的收了場。
不過一整天下來,她流的冷汗大概可以用來灌溉撒哈拉沙漠了,好不容易撐到晚會結束,幸好沒有給非軍出什麼亂子。
"會不會餓?」當晚宴上的人陸陸續續散了會,只剩幾個工作人員和「非集團」內部的員工做最後整理時,席非軍便要廚房另做幾道新鮮佳餚出來。
唔!不提還沒發現,她好像真的餓了……
"嗯!有點。還有吃的嗎?」因為太緊張的原故,剛剛根本沒吃多少。
才問完,她就聞到食物的味道了。
「好香!」
席非軍牽著她到會場四人座的餐桌上,也順道要廚房的人拿菜餚過來這裡。
"吃吧!我剛叫廚房弄的。」知道她一整晚吃不到一公克的東西,現在一定很餓。
邢善語感激的朝他笑了笑,便開始動箸。
席非軍照例先幫她夾菜,然後才開始吃自己的。
"府貞和寄語呢?他們很晚才來,一定也沒吃什麼吧!叫他們一起過來用好不好?」好像很多道菜的樣子,邢善語想,「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當然。」呵!善語沒提醒,他都忘了。他是不是也挺「重色輕友」的啊?
席非軍以目光梭巡著府貞和他妻子的身影,終於在大門旁發現好友。
"府貞!」
原本背對席非軍的身影轉了過來,由於距離有點遠,席非軍並沒發現好友此刻臉上嚴肅的表情。
府貞好像在講電話……他向好友比了比石寄語,然後招招手,示意他帶石寄語一起過來。
府貞不知道是不是沒有看懂,他並沒有偕同石寄語一道過來,而是一個人。
"府貞,帶寄語一起過來吃吧!我剛要廚房弄的,你們沒……府貞,你怎麼了?」待府貞走近,席非軍才看出他臉上的表情。
"非軍……」府貞思索著該如何開口比較恰當。
"你怎麼了?『非色』拍攝的工作又出問題嗎?」他剛用電話聯絡的是這回事嗎?這不要緊,早在他預料之內,而且今天的會議下來,他除了對擴大「非集團」在台灣的市場有了初步概念之外,對於是誰在「非色」背後動手腳的,他心裡也有個底了。
才想要好友別為工作的事操心,府貞卻搶先開了口。
"我……剛剛你爸的特別看護打電話給我……」
席非軍夾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中。
一旁的邢善語也停下動作。
爸爸?非軍的親生父親嗎?在台灣?怎麼看護聯絡的是府貞而不是非軍?
邢善語心裡一大堆疑問,但她選擇靜觀其變。
府貞頓了一會兒,才繼續說下去,「看護說你爸站在陽台看街景時,突然不知原因昏倒,現在人在醫院裡。」
席非軍仍是沒有任何反應,他低著頭,眼睛對著餐桌,但目光不知凝聚在哪一點。
"非軍?」奇怪席非軍怎麼沒有任何反應,邢善語輕輕喚了聲。
席非軍靜默了一會兒,才開口:「你告訴那個看護我的電話,要她隨侍在旁,隨時將最新情形報告給我。」說完,他繼續吃飯。
就這樣?邢善語還來不及問,府貞已經先幫她開了口。
"你爸昏倒了,情況有可能很危險,你不去看看他嗎?」他奪下席非軍的筷子,決定不再任他這麼逃避下去。
席非軍不知怎麼了,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狗,突然向好友狂吠起來。
"看看他?看看他?!你要我怎麼去看?你要我怎麼再去面對那個……那個……」他說不下去,整個會場的工作人員都看向他們,而席非軍捧住碗的手則用力得像要把它捏碎一樣。
邢善語被嚇了好大一跳,她不曉得怎麼回事,聽到席非軍充滿憤怒卻又帶點哀傷的語氣讓她本能的移至他身旁,伸手輕輕拍著他的背,安撫他。
"非軍,我知道你很難面對過去,但可不可以念在他年歲已大,日漸體弱的份上去看看他?他很需要你。」府貞好言相勸。
席非軍陡地站起來。
"他需要我!他需要我?那以前我需要他的時候他在哪?他在幹嘛?他怎麼對我?你要我怎麼去看他、怎麼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