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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單飛雪

  周老越看眼睛睜得越大,當那最後一個字收筆時,他老人家才喘了口大氣,回過神。

  「這……這……這活生生是白公子的字!」小姐的本事幾時這樣大了?他抬頭,詫視愛樂香。她卻只一臉平常,彷彿這一切沒啥好驚奇,又彷彿白微生的字在她眼底心上,也不過是個普通孩兒的字,信手拈來學得易如反掌。

  樂香擱筆,抽起白絹,於日光中微笑審視。吹了口氣,墨香撲鼻。她雙眸發亮,淘氣地抿抿嘴。

  對著白絹朗聲吟道:「萱帷月冷,魂飛仙鄉。白微生哀挽若寒。」她嘖嘖地笑著撣撣白絹。「秋若寒,你可以瞑目了。」

  「小……小姐……」周老擔心。「您真要將這輓聯送出去?」

  「你瞧得出有什麼不妥麼?」樂香斜眼間他。

  「字是一模一樣,可是……您這樣會不會太大膽了?」

  樂香聳聳肩。「甭擔心,白公子不會知道。何況,他正忙著想玫瑰呢!」

  「玫瑰?」

  樂香側臉過來,左手朝周老頭上一點、彈指一聲,變出一朵玫瑰,插在周老白髮蒼蒼的頭頂,但見周老那滑稽樣,她格格地笑了。

  周老摸下玫瑰,聽小姐笑咪咪道來。

  「前日一個跑江湖的兒子死了,沒銀子買棺材,我送了一副,他變了十朵玫瑰送我。」樂香朝一臉疑惑的周老吐吐舌,扮個鬼臉。「瞧,我學得很好吧?這把戲可叫咱雨維城的大才子嚇壞了,這奧妙足夠教他研究個把月的,憑他那性子勢必非弄個水落石出不可,我太瞭解他了。」

  他說得好似在敘述她手中的孫悟空,她自信得好似能掌握天地一切,就似白微生心底每一縷思緒她都能安撫妥當,她就這樣抿著如神如仙的笑。

  周老呆愣愣地抓著那朵玫瑰,傻傻地看著小姐得意地笑靨如花,開得比玫瑰還美。

  她笑著笑著,那雙眼便瞇了起來,長長的睫毛如兩隻蝶吻著日光。細塵中,她的臉如似發亮,溫暖慈愛;像黑暗中的一盞燈火,照亮了幸福的方向。

  春眠客棧。清水大師的徒兒們正守在樓梯口,擋著洶湧而入的人潮。

  「各位,排好隊,過來跟左邊童子們抽號碼牌,寫上生辰,有緣的話師尊賜見。」白衣少年高聲指示。「別擠別擠,全排好。」

  向來頤指氣使、意氣風發的官老爺、官夫人們,在這兒都似小貓小狗那樣聽話,低聲下氣領著號碼牌,癡等著大師面見。這其中,當然也包括被擠得快扁掉的白夫人。

  樓上大師房內,愛夫人早早已從另一扇門進去。

  此刻她坐在椅上,交叉雙腿,嗑著瓜子,聽著樓下吵鬧,一邊衝著面前秀頭白眉的老人嘀咕。

  「清水,你這些年過得可好了,成了遠近馳名的大師呢!」

  清水額頭冒汗,趕忙繞過身來幫愛夫人捶背。「愛夫人,我哪比得上您,您愛家現今可神氣了,誰不知您『永福號』可是棺材王,這南方的棺材業全給您壟斷了。」

  「真正的清水大師——」愛夫人慢條斯理地剝著瓜殼。「其實已經……」

  清水淌下汗。「愛夫人,愛夫人,您千萬保密,我求您了。」

  真正的清水大師早死了,如今是他弟弟冒名頂替。這天大的秘密除了清水的徒兒外,就只有當初包辦葬儀的愛夫人知曉。

  清水大師只是個掙錢的名號,真和假,對當事人來說,彷彿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繼續坑錢。

  愛夫人一早和清水的弟弟——清葉,約定好了不揭穿他。她向來就不擋人財路,可如今,她來討這筆人情債。

  她回頭對清水悄聲道:「放心,我答應你了嘛。只是,要請你幫一個忙,我這兒給人欺負了,您幫我出口氣,如何?」

  清水揚眉。「我只算命批流年看風水,怎麼幫你出氣?」

  愛夫人笑靨妍妍,瞅著清水。「只會算命批流年看風水就夠了。」說完,還眨了一下眼睛。

  清水聽得糊徐。

  當白衣少年喊出號碼三十八,白夫人如箭衝出,揪著手中號碼大叫。

  「是我,三八,三八是我!讓開讓開——」太好運了!白夫人興沖沖奔上樓,進了香煙裊裊的房間。

  她恭敬地對盤坐在毯上的白眉老人行個禮。「大師,弟子有禮了。」

  「嗯。」清水摸著鬍鬚,合目只一句:「坐。」

  在清水後頭,躲在床底偷瞧的愛夫人,看見白夫人那必恭必敬的蠢樣就忍不住想笑,只好摀住嘴。

  平時神氣得像只孔雀,沒想到此際對著個神棍,竟乖得像烏龜。

  白夫人小心翼翼、輕手輕腳地坐下,然後迫不及待開口就問:「大師我——」

  「閉嘴!」清水喝叱,白夫人駭得一震。他陡然睜眸,目光犀利地瞪住白夫人,白夫人慌得扶住椅子。

  「怎……怎麼了?」

  「你你你、你大禍臨頭了!」

  「啥?」

  白夫人臉色驟變,清水指著她額頭喝道:「你今年家運犯沖,你有個太聰明的兒子,將於今年死於橫禍,至多只剩半個月性命。」

  白夫人張大嘴說不出話,只聽得清水一連串地問——

  「你兒子是不是打小就聰明過人?」

  「是,人人都說他是神童。」

  「十幾歲時,是不是曾經病重?」

  「是,但是我已經請人作法醫好了。」

  「嘖嘖嘖……慘啊慘啊!」清水合目沉思。

  「大師……」白夫人衝過去跪下,嚇得腿軟。「您倒是說清楚啊,我兒子……我兒子怎麼了?」

  「你兒子是胡陽山烏嚕嚕池的一隻白綿綿仙鶴托生轉世,他早就該回仙界,你節哀吧,等著幫他辦後事。」

  「不……」白夫人捧住頭,淚如泉湧。「微生是仙鶴白綿綿?他會死?我的小寶貝微生?不……」宛如受到太大刺激,她一臉呆滯。

  清水大師不忘提醒她。「對了,白微生是仙鶴轉世,他的棺材可不能隨便,要不則會遁入惡鬼道,你一定要訂製最好的黑桃木棺材,這種材質應該只有『永福』會做,你快去訂製一口,免得來不及做好。仙鶴要死了沒口好棺材,你們白家可是會衰上十年……」

  白夫人已經被這噩耗震得啞口無言,神色恍惚,只眼淚不停噴湧。她抽抽噎噎地問:「跟……跟……跟『永福』訂……訂棺材?」

  嘻!笑死我也!床下愛夫人摀住嘴,已經笑到疼死,快要抽筋。不愧是神棍,什麼白綿綿仙鶴都蓋得出來,真是騙肖……

  愛夫人緊捂嘴巴笑得直顫,卻聽那一向虛榮自私冷漠的白夫人,一聽兒子將死,僵了一陣,蒙住臉就放聲嚎哭起來。哭得心肺都快嘔出來了。愛夫人斂住笑,竟有些不忍,踢了踢清水大師,使了個眼色。

  清水會意,要徒兒帶白夫人到外頭抹個臉,冷靜後再進房商議。

  白夫人哭哭啼啼讓人帶出去,目中猶唸唸有詞。「我的兒啊……我的寶貝心肝,我的命根子啊……」

  白夫人一走,清水立時蹲下來望住床底的愛夫人,悄聲問,「這樣行了嗎?」

  愛夫人眉開眼笑,豎起大拇指。「贊贊贊,不過……」愛夫人想想。「我看這樣嚇嚇她就夠了,我心底也舒坦了,倒別真把她給嚇病了,等會兒你就胡謅個什麼法子破解這一劫。也就算了。這女人超迷信的,你不給她個法子,怕她想不開要去死了。」就饒了她吧,好歹是鄰居,也別做絕了。愛夫人如是想。

  清水大師明白了。

  當白夫人讓徒兒帶回來時,他便用最老套的方式告知白夫人。

  「事情呢,也不是全無轉機。」摸摸白髯。

  白夫人一聽眼睛綻亮如見救星,跪下就哀求。「大師請說,我一定照辦。」

  「只要你貢獻萬兩白銀讓吾幫你作法事,孝敬上天神老,再於百日內挑個最有福氣的媳婦給你兒子沖沖喜,這只仙鶴可能就留戀凡俗,不回仙山了,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白夫人猛點頭,報記心上,轉頭叫喚僕人。「給我回去拿萬兩白銀來,快去!」交代完,還不忘朝大師頂禮膜拜。「多謝大師賜教,弟子謝恩。」

  卻說白夫人正朝大師頂禮膜拜之際,白微生則在城內才子文人最愛聚集的風月場所——掛月樓,逍遙快活。

  在此彈唱的藝妓各憑本事掙錢,她們陪著文人才子吟風領月,斟茶倒酒,才情高的還能成為這些才子詩人的紅粉知己。當詩人揮墨做了好詞時,她們立時操琴伴奏,供文人作樂吟唱。

  白微生是這裡最受傾慕的公子,才情高、身家背景好,加上那瀟灑中帶點任性,酷酷的脾氣,簡直迷死一票女人。

  可惜縱有再多女人倒貼,白微生自恃甚高,看都不看,只欣賞有才情的女子。

  藝妓宋清麗便是他白微生唯一相交的紅粉知己。

  瓜子臉,丹鳳眼,紅唇一點薄潤如櫻,膚白若雪,身形窈窕,顧盼間正如其名,高雅清麗如一首娟秀小詩,詩內蘊著一點滄桑、流轉著萬種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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