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卻好暖,樂香閉上眼睛,張手抱住他溫暖的身體。
就是愛上這樣的微生,最傷心的時候,他最是溫柔,害她眼淚淌得更多。
是大雨把元宵美麗的燈籠淋濕,但在微生心上,一盞燈方亮起。
抱著濕透顫抖著的愛樂香,她的眼淚、她的悲傷令微生心悸,胸腔抽痛,寧願陪她淋雨。
心如明鏡,心如明鏡啊!在這一場雨中,如果可以,他願意卸下驕傲的面容,只求樂香止住眼淚。
如果她不嫁他,如果她不要他……他怕得像被拋落銀河,空虛如墮深海。好像他的世界失去顏色,他的眼睛再看不見。
心如明鏡啊,心如明鏡!
或許這雙手天生要來抱擁樂香,這聰明的腦袋天生要來安慰樂香,這心只為她悸動,哪怕是雨,也不能澆熄心頭那方亮起的明燈,他愛著樂香。
她的眼淚一顆顆都像打在他心上,那麼重、那麼重地痛著他。
「不哭……樂香,你不是最愛笑的麼?」他小聲在她耳邊呢喃,把她的心都弄擰了。
當清水大師那樣糊塗地將事情於掛月樓說穿,樂香心悸,可以想見她與微生是不可能了。事情一旦傳開,定難收拾。
生平頭一回,愛樂香沒了主意,微生卻非常清楚要怎樣安置她。雨勢太大,他們濕透,絕不能就這樣走回去。
微生只固執地拉著樂香進客棧,不顧人們暖昧的眼神,跟掌櫃要一間上房,買了替換的衣裳應急。
樂香沒意見,任由微生安排。
一番折騰,兩人都換上乾淨衣服,肌膚一接觸到柔軟乾爽的綢子,樂香這才意識到自己有多冷,她忍不住發顫,連打了幾個噴嚏後,臉腮就異常地紅了。
微生在房外囑咐著小二哥送熱茶。樂香連打的幾個噴嚏,教他聽得皺眉。
「再來一鍋薑湯。」他囑咐。
回房,見樂香披頭散髮,穿著過大的綢衫,坐在椅子上哆嗦著。微生不知怎地,竟愣在門口。
窗外雨聲嘩嘩,案上一盞油燈滋滋燃燒,跳躍的火焰映在樂香白淨的臉上,映著她低垂的長長睫毛,映著她凜著的略略哀傷的表情。
樂香安靜地倚著長桌,柔軟粉綠的衣裳將她纖弱無骨的身子襯得好似仙子,濕發纏繞著她素白纖細的頸。
微生愣著,猛然驚覺,原來這是他第一次瞅見不穿白布衣裳的樂香。一身粉嫩的綠,雖沒有絲毫裝飾,卻更雅致纖柔。好似注意到微生的視線,樂香轉過臉來,定睛看他,因為剛哭過,黑黑眼瞳顯得朦朧氤氳。這一注目,微生怦然心動。她是如此纖弱,怎麼從前卻不覺得,她其實很需要保護?
微生走向她,停在她身前。她開口,聲音濃濁沙啞。「微生,我今日失態了……」她眨了眨眼,疲憊地傻傻微笑。「我歇一會兒就好。」她渾身慵懶,四肢酸痛,怎麼也沒力氣走回去了。
微生不語,看她一眼,便抓了案上乾淨的巾帕,將她按在自己腰前,幫她撩起濕透的發。樂香貼著他胸膛,任他雙手溫柔,幫她將發拭乾。
難得脾氣急躁的白微生,竟這樣站著耐心幫她理起頭髮。
貼著微生溫暖胸懷,樂香不禁歎息。「微生,你今日對我真好。」
「說話要憑良心!」微生邊擦邊罵。「我幾時待你不好了?偷我字跡也不跟你計較,上回還拿背讓你踩……」他喃喃數落起她的不是。
樂香聽著聽著,眼皮沉重,好暖、好熱、好睏啊!「微生……我想睡……」
白微生沒聽見,他還沒罵夠。「還有啊,你今兒個發神經,雨中漫步,你爺爺我不也奉陪到底!真是胡鬧,這麼大雨,要多傷心,都不該拿自己身體開玩笑,方纔還直打噴嚏,你要是……」忽然沒了下文,低頭見伏在懷裡的樂香動也不動,微生蹲下,將她推開。「樂香?」
愛樂香睜開朦朧的眼睛。「嗯?」一臉恍惚,雙腮緋紅。
不對勁!微生凜容,伸手摸上她額頭,好燙!又摸摸她的臉跟頸。「唉呀!」心急地對她咆哮。「你看你,發燒了吧!這下你高興了!」
樂香恍惚著,只是困。「我很想睡……」一離開他的胸膛就驚覺到冷,埋首又在他懷底蹭。
微生攬住樂香軟倒的身子,將她一把抱起,朝外邊嚷嚷:「店小二!店小二!媽的,給你爺爺我過來!」嘴上吼著,雙手卻很小心,將樂香放置床榻,蓋上厚毯。
「樂香?樂香?!」拍拍她迷糊的臉。
樂香睜眼,對不准焦聚,微生的臉模糊了,但聽得他的聲音焦慮。
「哪兒不舒服,告訴我,我去請大夫來。」
「我想睡……」
「不行、不行!先告訴我你哪兒不舒服?」
「我的心……」她迷糊著。
「痛麼?還是怎地?」微生慌張。「你說清楚啊!」
樂香迷迷糊糊又閉上眼,昏眩著,四周的景物好似在旋轉。
微生固執地催促。「先說清楚了,我好幫你跟大夫說,你怎了?怎樣不舒服?告訴我……」
一隻大掌抓緊她軟軟小手,樂香心悸,脫口便說:「我怕……」模糊喃道。「微生……怎麼辦……怎麼辦……」
微生聽得糊塗,也跟著著急。「什麼?什麼怎麼辦?」
「我們……」樂香開始盜汗,額頭佈滿細汗。
「暖!」微生擱下她的手。「我看你啥也說不清楚。」急著就差人去請大夫。方到樓下,就見自家個人尋來了,一擁而上。
「少爺!快回去……」
「夫人急著見您。」
「您跟咱走——」大家七嘴八舌,倚地慌張。
微生隔開他們。「別煩我!」只忙著嚷來店小二。「去幫我請大夫來,快!」
家丁們攔住少爺。「少爺,白夫人取消您與愛姑娘的婚事。不得了啊,聽說清水大師是愛夫人熟識,串通好騙婚哪,方才在掛月樓,這事可是……」
白微生詫然怒叱:「胡說什麼?」憤怒地打斷他們的話。
「真的,清水在掛月樓什麼都說了。現下,夫人正在愛府和他們對質,您快回去啊!」
白微生瞅著一對劍眉,瞪著下人。夜深,客棧內冷冷清清,外頭雨下得急驟,空氣濕冷。
風吹入客棧,他身上衣袂緩緩飄動。
微生一雙眼在濃眉下精湛銳利,他靜了半晌,肅然道:「我不走,愛樂香病了,我要照顧她。」什麼取消婚約,竟沒人問他一聲,總是這樣任意安排。
「可是他們愛家……」
「住口!」他勃然怒叱。一干人駭得全閉了嘴,但聽微生篤定放話。「誰敢說愛姑娘不是,我便賞誰耳光。」臉色陰鬱,認真警告。「都給我聽著,她是你們未來的少夫人。現下——」他斂容怒視。「都給我滾回去!」
大夥兒摸摸鼻子,唯唯諾諾離開。
微生卻怒火難消,燈旁,握緊拳頭,橫眉怒目。什麼清水大師、什麼狗屁,媽的,一群人被耍得團團轉,荒謬!微生振振衣袖,忿忿地衝上樓。呔!他不吃這套。下回再見那神棍,定扁得他哭爹喊娘!這樂香他是非要不可,非娶不可!
雨直下不停,濕了一夜。樂香昏睡,流了很多汗,微生親自照顧,一直沒歇。
寤寐中,睡得迷糊,似夢非夢,但聽微生不時在耳畔命她飲藥喝水,額上總有乾淨的帕子替換,一雙大掌不時輕輕拍撫她臉腮,將汗水拭淨。
樂香終於醒來,像脫去一層皮,喉嚨乾啞,頭痛欲裂。一轉臉,便看見微生。
他坐在床前,見她醒了,眼睛一亮,像等了好久,微笑,忽爾伸手向她,挑眉,「答」地一聲,變出一朵玫瑰。
樂香怔了怔,看著那朵鮮紅玫瑰,緘默著。目光閃爍,鼻間酸楚。胸腔抽緊,淚光閃了起來,不住訝然失笑。
「送我玫瑰麼?」
微生否認。「不。」仍逞強地道。「只是讓你瞧瞧,沒啥了不起,我也會變。你喜歡?嗟,拿去!」
樂香笑著。「我聞聞……」微生將玫瑰遞至她鼻前,她深吸口氣。「嗯……好香。」取走玫瑰,聞著,又抬眼瞅住微生,笑意浮上眼睛。「怎沒回去?」
「誰叫你病了。」摸上她額頭,這才放心展眉。「退燒了。」又說。「樂香,足足有一、二十人看見咱倆住進客找。」
樂香挑眉。「嗯?」
「所以……」微生返身,長肘擱床上,手撐著下顎,斜臉看她,黝黑的眼睛直盯進她眼底。「所以……咱非得成親。」
也不知怎地,微生說的好正經,樂香驀地紅住眼眶。也不知怎地,很是感動,她眨眨眼,問著微生:「你的意思是……你要負責?」
微生看著她淚閃閃的眼睛,好似對著個小女孩,他笑了。「傻丫頭。」隨即又說:「正是這意思。」
他說這一句,原是要她安心,沒想到她眼淚忽地直淌下。微生傾過來,揉揉她腦袋。「你把我整得七葷八素,雞飛狗跳,難不成現在想脫身?不不不,沒這等便宜事。」他掐掐她的臉頰。「等我把你娶了,再跟你算這筆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