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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單飛雪

  門「砰」的推開,宋清麗心急,挽著長髮,手上還抓著支美麗的翠釵,忽然停住,踏進來的是一雙雪白繡鞋,愕然抬首,鞋的主人她並不認識。

  「你就是宋清麗?」來人挑眉問她。終於照見,這偷詩人。

  燈下,宋清麗怔住。

  燭蕊跳躍,微光中的來人,一身白裳,沒有任何裝扮,只一張素臉。可是臉上有一對非常精神的眼,直直望住宋清麗。

  不知為什麼,宋清麗心底一涼。

  眼前這女子相貌平凡,可不知怎地有一股氣勢,讓人不容忽視。烏黑眼瞳,澄淨表情,明鏡似的像什麼都逃不過她一對眼。皮膚白得更勝過她,似雪似月,乾淨得讓宋清麗覺得自己污穢。

  宋清麗問:「你是誰?」又不悅地加了一句:「這樣闖進來真沒禮貌。」

  沒禮貌?愛樂香挑起一眉,看她一眼,便施施然踱至案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飲了一口。

  她的沉著自在,令宋清麗惶恐,好像這裡是她作主。

  「你要幹嘛?你是誰?」

  樂香舉杯審視,半晌,漫不經心一句:「你的手不痛了?」然後斜過臉看住宋清麗,看得她惶恐。忽又重重擱下茶杯。鏗然一聲,宋清麗忽然刷地慘白了臉。

  愛樂香斂容,難得動怒,再不肯忍受。

  眼前這女人偷了她的詩不說,如今又拿死逼微生納妾,她向來不愛生事,但不代表她就軟弱的要任人欺負。她是愛樂香,她不當爛好人。是以此際,見到宋清麗,便忍不住目光閃動,像劍那般銳利,直直刺著宋清麗那張美麗的臉。

  她斂容正色,斬釘截鐵地道:「銅池鯨舞,銀海鳥飛,酒腸跳蕩,劍氣縱橫。聽說……」愛樂香直盯宋清麗。「是你做的?」她望著宋清麗的目光坦蕩蕩,宋清麗卻眼色閃爍,不寒而慄。

  宋清麗被那正直坦蕩的目光看得毛骨驚然,又冷汗直淌。「你……你究竟是誰?」心虛至極。

  愛樂香忽地直直走向她,像帶殺氣似地,把宋清麗嚇得直往床後挪,還抱來枕頭擋在胸前。「你幹嘛、你幹嘛,你別過來!」幾乎要放聲尖叫。

  終於停步,樂香俯身,望著嚇慘了的宋清麗。審視著她恐懼的眼睛,忽然露齒一笑,笑得來清麗傻眼。

  「我是愛樂香,寫輓聯賣棺材的『永福』少東家。」樂香雙手撐在宋清麗兩側,打量她慌亂的表情,輕聲細語地問她。「告訴我……你怎樣做出這首詩?怎樣給微生的?」

  「我……」清麗語塞。

  愛樂香忽然坐下,與她並肩。歎一口氣,然後望著窗紗,輕描淡寫道:「你偷我的詩,我不計較。你明知微生心地善良,就拿死相逼。做人不可過分,我聽說微生幫你找了出路,也贖了身,你若爭氣,就不該這樣輕賤自個兒生命,讓人笑話。」樂香起身,俯低頭瞅著她。

  「我話就說至此。」樂香露出一口白牙,對她微笑。

  宋清麗但覺那漂亮的白牙好似會咬她。

  樂香直言不諱。「微生欣賞你,我也不想費勁夫證明這詩究竟誰對上的。但我可以證明,真到那時,恐怕會很難堪,希望不必鬧到這局面。說真的,你頂替這詩我很生氣,這對我不公平。」

  原來這詩出自她手,宋清麗羞得無地自容,縮在床畔,擔心地試探道:「你不會跟微生說吧?」

  愛樂香低頭沉思片刻,吁一口氣。隨即抬頭,看來清麗驚駭得像見鬼似的,忍不住笑。「你怕什麼?連自己的腕都敢斬了,難不成還怕區區一個我?」人真不能做虧心事,一旦被揭發,哪還有臉做人?

  「愛姑娘……你……請你別同微生說,我……什麼都答應你。」有些人是寧死也絕不肯丟臉的。

  「宋姑娘。」樂香正色道。「微生已幫你贖身,別糟蹋這一番美意。望你自重,從今爾後再不要拿自己性命開玩笑。我從事喪葬業,看過太多生離死別,人人都奢望活久一點,卻沒想到你竟糟蹋自己性命。」又深深看她一眼,淡淡微笑。

  「打擾了,告辭。」轉身步出門口。

  宋清麗正鬆口氣,她又探頭進來。

  「對了,你要喜歡,就進白家來當我姐妹吧。」

  豈敢?宋清麗別過臉,半句不吭,直搖著手。

  愛樂香掩住嘴忍不住笑,轉身穿過迴廊,沒想到這麼容易便嚇倒宋清麗。把話說開,出了這口氣,心底舒坦不少。相信宋清麗再不肯來當微生的妾了,當然,只嚇嚇她,也沒真打算毀了她在微生面前的形象,給人留點後路,也是好的。

  樂香心情愉悅,穿越迴廊,步伐輕快。現在她和微生之間,再沒有障礙,一切手到擒來,就等著當新娘。

  「愛姑娘!」小廝氣喘吁吁,一發現她蹤影,立刻追來。「可找到你了,拜託你快離開,都說咱這不歡迎你。唉呀,你這樣硬是闖進來會害慘我哩!」

  愛樂香笑呵呵被小廝拖著往樓下走,商家最忌諱見喪,愛家在雨維城可是有名的拒往戶,都怕會沾了晦氣。

  樂香被小廝拉著跑,穿梭尋歡人客間,止不住好笑。方纔她可是和小廝大玩捉迷藏,自個兒溜進來找宋清麗的。事情辦妥了,也就不為難小廝,任他拉著跑。

  小廝急得一身汗,尋歡男人瞥見白裳的愛樂香時一臉驚愕,走廊上整排燈籠晃過她素白的衣裳。

  每扇窗都逸出笑聲如銀鈴,女人聲音如鶯咽,嗲得人骨軟筋酥。樂香玩心一起,加上心清愉快,便向那急拖著她跑的小哥,學那些女人嗲聲嗲氣地嚷:「唉喲!小哥,您掐痛奴家手腕了……」

  小哥差點跌倒,回頭一瞪。「愛姑娘就別鬧小的了。」

  樂香掩住嘴,大眼睛眨呀眨。「男人都喜歡女人這樣說話嗎?」她笑靨如花。

  小哥臉紅得像燈籠似的。「好好好,我不拖您,您請,快些走,要被當家的看見,我肯定少不了一頓刮。」

  「是,奴家這就走。」樂香打個揖、行個禮,柳腰款款輕擺,小哥險更紅了。原來男人都喜歡這麼軟、這麼矜的腔調啊?她笑嘻嘻地往前頭走,看見迎面女人們個個花枝招展,走起路來扭腰擺臀的,媚眼亂拋。

  樂香好笑,也學著擠擠眼,走得婀娜多姿,差點跌倒,一旁的小哥忙扶穩她。

  「愛姑娘,您別玩了,這裡可不是好女孩該來之地,您快走吧!」

  樂香被小哥趕著,卻笑瞇瞇地直搖頭晃腦,大大方方地穿過迴廊,正要下樓,忽地僵住勢子。

  「又怎了?」小哥不耐地嚷嚷,但見愛樂香身子一怔,陡然間斂去笑容。

  她轉頭,聽見鄰房嬉鬧聲。

  「清水大師……再來一杯嘛!」

  「對啊對啊,快接著說,您說那個誰誰誰真騙過了白微生母親嗎?那麼白微生的劫難是……」

  第七章

  樂香轉身,不理會小哥追嚷,直直走向那間包廂,急著想阻止,手剛摸上門環,便聽見裡頭一個醉糊塗的聲音高調呼嚷——

  「都是假的!愛夫人故意嚇他們白家嘛!」

  說出來了!

  樂香心悸,瞪著手裡冰冷的銅環。他說出來了,他真說出來,在這種地方?!

  後頭小哥追來,對著發怔的樂香直催。「快走啊,愛姑娘!」

  清水大師醉倒溫柔鄉,什麼都說出來,讓一房煙花女全聽了去。

  「沒想到弄假還成真哩!大師我批過他們命盤,嗟,那愛樂香哪有什麼福氣庇蔭白微生?」

  小哥也聽見了,怔住,但聽清水大師還在嚷——

  「他們兩個真成親就慘嘍,愛樂香命子硬,會把白微生剋得死死地,根本……他們不相稱,這門親事,呸,只一個字,爛!那白夫人糊塗,拿他們兩人八字給誰相,誰都會說,這兩人不適合當夫妻,這兩人互克,這媳婦根本不會旺夫,旺自己倒差不多!」清水大師雙手抱著女人,被灌了烈酒,便什麼都胡說出口,完全不知將闖下怎樣大禍,也糊塗地忘了在這煙花地,什麼消息都傳得特快。

  小哥驚愕得瞠目結舌,忽然不知怎麼和愛姑娘說話,尷尬著。偷偷瞅向愛樂香,她卻一臉平靜,美麗的指尖慢慢鬆開手上門環。額頭抵在門扉上,聽著週身客人們玩樂的喧鬧聲,在這麼熱鬧的地方,她平靜的表情卻像蒙上大雪。方纔還綻著笑靨,轉瞬間,卻恍若都凝上一層冰霜。

  小哥似也感受到她的悲傷,竟安靜地不再開口催促她離開。

  愛樂香沉默著,半晌,忽地抬眼瞥視那名小廝,看見他臉上同情的表情,驀地心痛。抿嘴,移開視線,轉身就走。

  「我自己出去!」

  她走得疾快,衝出掛月樓。猝然掩面,滿街燈籠,照得她無所遁形。樂香掉頭便倉皇奔走,只想快快回家藏住自己哀傷的表情。錯身的燈籠,那亮光尖刀似地刮痛臉頰,她怕哭泣,人們手上的燈籠不再美麗,紅的綠的紫的,都叫她怵目驚心,都怕被照見了一張欲哭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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