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瑟PPK,俗稱007手槍,通俗……表情嫌惡地打開保險,他試射一槍,子彈落點在女子右頰旁一寸處。
女子無心理會他無聊的小把戲,失血過多讓她頭昏腦沉,呼吸困難。不能——昏!指甲更戳入傷口,她白著臉以靜制動,能不開口就節省氣力。
好槍好槍!一連試射三槍,男孩簡直為之瘋狂地追問:「華瑟是同一個人幫你改造的嗎?這把爛槍變得很管用,那個人對你一定很好,沒有人會無條件對別人好,是你的情人吧?他一定很疼你吧?」他再度央求起女子:「你願意介紹我們認識嗎?你介紹我們認識嘛!拜託!」
懶得為小孩子浪費精力,女子閉目養神。
「你想獨佔那個人嗎?好小氣,交個朋友不行嗎?好嘛,等我玩過癮了再幫你止痛。」男孩氣沮地扁扁嘴,卸除彈匣,笑眼凍結在他將剩餘子彈倒出來的剎那。
德制子彈!為什麼不用俄制?為什麼?!
男孩鐵青著臉,恨恨將一秒前猶歎為天上之物的手槍拆成零件!
「你下午對我很親切,忘了嗎?你是不是忘了?!」一腳踹住女子不斷滲血的傷處,連帶踩住她蠢動的右手,他摸著掛綵的頰。「剛才為什麼不讓我幫你止痛,只有一針,你怕什麼!我不想讓你受苦,懂嗎?不要裝啞巴,回答我!」
女子迎視他喜怒無常的眼,笑嗤:「不懂,也不想懂。」
「你怎麼可以說不懂!」男孩暴跳如雷,俄語不經思索地猛轟出來:
「我們守候你兩個小時,讓你細細品味我國貝加爾湖的雄偉壯麗!我們奉你為上賓,體貼招待你,你懂不懂!蘇聯解體以後,祖國人民窮困潦倒,民心動盪不安,盧布形同廢紙,你明白生活在一夜間失去秩序的國家,是恐怖痛苦的事嗎?我們販賣的全是屬於我們的,我們窮怕了,不想再過苦日子。國家有權照顧他的子民,除了趁火打劫,說風涼話,你們西方走狗幫助過我們什麼?!」
這番話他背得真熟,是俄羅斯黑幫新制定的基本教義嗎?女子想笑。
小小年紀牢騷滿腹,未老先衰了,明明一派歪理還說得理直氣壯。
俄羅斯這些新興幫派,無所不用其極地滲透國營事業,公然盜賣國家軍火、天然資源;甚至販賣婦孺、毒品、武裝殺人;不斷剽竊人民財物,賣盡一切所能盜賣的,他們才是造成俄國動盪不安的罪魁禍首。
比起這些人的貪婪殘暴、無法無天,車臣的恐怖份子是聖人。女子冷淡啟口:
「你也是幌子,留下來轉移焦點的幌子。那筆錢俄國佬帶走了,不在俄羅斯。」
忙著將他帶來的工具一一鋪陳開,男孩聞言一訝,轉怒為喜道:
「好厲害,你會說我國的語言耶!我說你看起來就不笨呀。可惜呀,你猜錯了。」他眨眨笑意驟失的大眼睛,拿起另一支針筒。「沒有錢了,沒了沒了。」
女子掙脫不開他看似輕鬆的腳勁,帽子鬆脫,柔亮的黑髮流瀉開來;純黑的發與太白的臉,對映成強烈又鮮明的視覺效果,男孩乍然一呆,著魔般伸出手。
「好美啊,真美……」
「錢在哪裡?」女子扭頭避開他令人厭煩的撫觸。
「錢?啊,我說嘛,無緣無故,大姐姐怎麼會看上我。錢嗎?又是錢!」男孩扯下女子高領毛衣的領口,藕白的粉頸暴露在天寒地凍的冷夜之中。「沒人關心我。錢在哪裡?錢在沒人知道的好地方,你們永遠找不到的地方!」
「外太空嗎?」她總覺得有地方不對勁,偏偏腦子太沉,一時間說不上來。
「你別故意惹我生氣!」找到女子的頸動脈用力按了按,他的笑唇僵硬。「我禮遇你,對你特別好,你為什麼一再激怒我?」
「我高興。」
「不要以為我迷戀你的臉就殺不了你!」他惱怒得握不穩針筒。「給我閉嘴!」
閉嘴就閉——嘴!女子出手如電,從衣袖滑出一把槍,舉臂、擊發,動作一氣呵成,速度快得男孩眼尖瞥見,偏身想閃避卻已來不及!
怎麼可能……瞪著血花在腳邊點點濺開,男孩驚奇又驚訝,碧眸百思不解,轉而望著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女子。
「你……」喀血的嘴咧開,他被她手上的槍枝大大取悅。「左撇子……」
這一槍耗去她所有氣力,女子氣若游絲:「錯了……」
不是左撇子?秀氣的眉攏起,男孩抹著口中不斷湧出的血水,恍然大悟!
她雙手都能用槍!孩子氣的笑靨在男孩臉上熱烈開展,為她難得的好槍法,也為她終究不忍殺他而開心。她是故意露破綻?!他攻擊,好降低他的戒心。
很少女人敢這麼玩,大姐姐好勇敢……她和他一樣享受玩命的快感……和他一樣也厭煩這膩死人的世界了吧,她也不想活了吧,這麼美麗的人也會……合起笑眼,男孩雙手大張,如鷹展翼朝他摯愛的貝加爾湖倒下。
他最愛不要命……的美女姐姐了……既然有緣,既然如此——
「錢在……人……之初……121,4……」
女子昏昏沉沉滾了兩圈,勉強避開男孩朝她軟倒的軀體,面對灰沉的天空低低殘喘:
「你我都太……輕敵了,只能說,我們今天都……不走運吧……」橫豎要挨子彈,她只是選擇對自己有利的方式來挨,提升敗部勝出的機率罷了。
你不想活了嗎?亂來!女子閉眸一笑,依稀聽見合作多年的領隊大貓,偕同他們的頂頭上司布老爹,齊聲對她這麼吼叫。亂來呀……沒辦法,她的教官正是一個天生亂來的人,他只教她如何亂來,她壓根不曉得什麼是不亂來。
該起來了,大貓他們還在伊爾庫次克等她,失蹤一下午,他們肯定被她嚇壞了,該起來把小老虎抓回去了,回旅館再睡吧……起來,該走了……女子動了動僵硬的指尖,拚命想張開眼,卻疲憊得力不從心。
她必須起來。身體為何這麼重?她好熱……好冷……不能在這裡睡著,不能睡……起來,起來啊!
無法支配飄忽的意識與身體,女子發起脾氣。她不要死在這裡!不是這裡!
名字!她的名字!她叫什麼名字?
她曾經在一本書上看過,人類就算瀕臨死亡,意識漸失而忘卻親友、愛人,但是本能上仍然會對自己的名字有所反應。她的名字……那個能夠穿透重重迷霧喚醒她的名字,她想聽埋葬多年的名字呀!她不要死在這裡,她要清醒!快點叫她那個名字,別讓她忘記了,她想聽她的名字……叫她,快點叫她!叫她啊!
陷入昏迷狀態,女子在走不出的迷夢之中伏地悲鳴。
蘭……
夢裡的喟歎又渺遠又溫柔,睽違已久,女子被驚動。
誰?思念太濃而力氣太弱,淚水於是忍不住。
是九年前拋下她,自己偷偷離開的那個人嗎?她恨他啊……
「你來……接我了嗎……」勉強擠出的嗚咽支離破碎,她再也不願睜開眼。
第二章
嘶、嘶、嘶……在一種慢條斯理的節奏聲中,身體冉冉飄浮,她飛了起來。
夢裡,她隨心所欲化成最愛的蒲公英,乘風而起,在她最愛的季節裡,飛回她朝思暮想的國度,她最愛的故上。
那是風和日麗的孟夏乍後,暑氣炎炎,大操場散落著奄奄一息的男女學子,室外的游泳池此起彼落著潑水驚笑聲。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她死寂多年的心湖掀起陣陣漣漪。
過了技擊館,接著來到古色古香的圖書館,她眼中蘊淚,伸長脖子焦急地尋覓。
終於,在開滿紫白繡球花的拱門下方,她看見走出門廊那個白色的身影。
夢裡,淚流滿腮。
彷彿心有靈犀,低頭看書的白色身影停下腳步,頭一仰,對著盤旋上方的她溫柔微笑。陽光燦爛,柔柔地滑過樹梢,在滿是笑意的俊秀臉龐閃爍跳躍。
她伸長手,想要抓住如夢似幻的那個人,永遠不再放,不要放……
「起來,別睡了。」
眼看指尖已觸及,她就要構著思念的他,一個銳利似刀的聲音卻橫殺進來,硬生生阻絕了她與他的久別重聚。
涼白俊秀的身影融入光暈,淡成透明,她著了慌,想要下去擁緊他……
「別在這裡賴著不走,快起來。」
沒有重量的身體被一道強猛的力量往回拖去,眼睜睜看著半透明的人影離自己愈來愈遙遠,她焦心又忿怒,掙扎著不願回到灰冷的世界中。那裡,沒有他。
她想要永留夢中,與他日夜為伴,讓他寵護她疲憊的身心。可是,有人不讓她稱心如願,她好氣……好生氣……
「你的能耐只有這麼一點啊,真讓人失望。」
她好氣這聲音,一再擾她美夢的聲音,那麼強硬又不肯稍讓,比北極圈永遠不化的永凍層更冰更冷。那是她最厭惡的聲音,不隨情緒起伏,一開口就傷人,又冷又利,這聲音好容易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