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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阿蠻

  「啊!這一段事我也聽說過了。說書先生說到英明的李存勖是如何殺狗賊時,我們皆一致鼓掌叫好,可是每每到此,就沒下文了。真格兒的殺風景!」

  「那是因為李存勖的確英明個屁!」耿毅說到此處,也顧不得犯下大諱,不以為然地往地上重啐了一口痰。

  做侄兒的見狀,不由得觀察起叔叔了。

  「唉!你爹本以為李存勖是個當皇帝的材料,會有一番作為,可以建立起社會秩序,以延續大唐的天祚。誰知這個將門虎於作戰時一馬當先,神勇得不得了,可是,當他做了皇帝後,卻天真地以為萬事太平了,放著『晉王爺』要他討伐契丹賊王耶律阿保機的遺願不顧,終日沉迷逸樂、吟詩作戲,搶盡天下的民女……」耿豪說到這裡突然住了嘴,快速打量侄兒一眼。

  耿毅聽得正起勁,催促道:「小叔別停,繼續說。」

  「可這樣還不夠,他竟把歪主意打到曾為他效命的官員將領的妻女身上!」

  耿毅聽了叔叔的話,這才瞭解為何說書先生講到李存勖得天下後,再也說不下去的原因了,因為他把皇帝當壞了,搞得眾叛親離、怨聲四起的,也就沒什麼值得說的地方。

  耿豪繼續數落李存勖當上皇帝後昏庸的惡行。

  「他專門寵信一些伶、太監及小人,任他們去污辱開國元勳與功臣,這也就罷了,竟然還冤殺昔日的戰友,搞得朝中人人自危。心灰意冷的人眼見『復唐』無望後,不得不掛冠求去,而你爹就是其中一位戰功卓著卻倒楣的大將軍。」

  「原來爹還有這麼一段英雄往事!可他老人家從不在孩兒面前透露過半句。」

  「你爹為人正直如弦箭,後悔替李存勖打過天下,也就羞於提起這事。不過,也還好你爹在你娘辭世後,及早請調回老家戍守邊關,避開了宮中的禍患。」

  「後來呢?」

  「李存勖當了四年皇帝,弄得朝綱混亂,路上多死殍不打緊,甚至還傳出互易妻與子而食的慘劇。民怨沸騰之下,有人忍不住,就在晉陽擁戴了當今聖上稱帝了。而我,就是其中的一位小兵。」

  耿毅眼瞬也不瞬地凝視豪叔,對他親口道出的事並不感到訝異。「我聽人提過,豪叔多年前有一位心上人,但在萬般無奈下被召進宮裡……」

  「那是陳年舊事了,不堪一提。」耿豪對侄兒苦笑幾聲。

  耿毅聽到這裡,忍不住瞄了叔叔一眼,「當今聖上英明嗎?」

  耿豪朗笑出聲,「乖侄,我是當今聖上欽點的『直御指揮使』,說聖上不英明,那不是同時否決了我自己嗎?」

  耿毅自問自答地說:「爹爹大概也是認為當今聖上英明吧!要不,不會同意我入京的。」

  耿豪聽了侄兒的話,也只是呵呵地笑了兩聲,沒多說什麼。

  耿毅卻不由得繼續探索,「可我就不懂,這些年朝廷送來幾份詔問帖,要爹入朝做太師。為什麼爹從不應允呢?」

  耿豪是知道原因的,但是侄兒涉世不深,有關政治敏感的話說得太坦白,不但會害了大哥,也會牽連到無辜的孩子。

  耿豪於是謹慎地說了耿毅該知道的事。「你爹經歷過大風大浪,已不再眷戀功名與厚祿,他只想回幽州老家為地方父老們盡點心力,做一個清廉愛民的百姓官。」

  「絢爛歸於平淡」的觀念在年輕的耿毅心中是遙遠的,因為他的男兒大志根本從未被啟發出來過。

  「唉!總之,你爹身經百戰後,守城懂得戰略,讓契丹人南下打劫時嘗不到甜頭,這樣幾次後,契丹人便知趣地繞過了咱們上谷這地方,鄉親們算得到了一個喘息的機會。」

  耿豪對侄兒道出的只是一部分,另一個真實面卻是——

  耿毅的父親——耿玠,雖然不滿意李存勖的作為,但對當今聖上李嗣源趁火打劫的方式取得帝位也非常有意見,他因此不願入朝參拜皇帝,也遲遲不讓寶貝兒子入京。

  但是,在當朝皇帝麾下賣命的弟弟耿豪卻抱持了不同的看法,甚至和年歲大他兩旬的長兄爭論。

  「大哥有以往在朝建立的威望支撐著,才能與聖上這般井水不犯河水的行事。但是毅兒大了,你得替他想想,讓他見一些世面,總不能老是派他去幫老農奴犁田、打麥,對著一大鍋的羊毛胡攪亂拌的!依我看,要耗去一個健兒的大志,莫過在農稼上。」

  「我這是要他體恤長者,培養他的憐憫與助人之心,怎會耗去大志呢?」耿玠當時理直氣壯地駁斥弟弟的話,卻因為弟弟將目光轉到自己身後而停口。

  耿豪快快不樂地問著哥哥,「那眼下這一幕你怎麼解釋呢?」

  耿玠隨著弟弟的視線轉了身,這才看到自己十五歲大的兒子正支使一票八、九來歲的小男童,在城外黃土隴坡上,撒網捕捉雲雀,嚇!儼然就是一個孩子王!

  也就在那一刻,耿玠勉強接受弟弟的建議,讓兒子赴京了。

  並且囑托了弟弟一句,「進京以後,找個時間帶這孩子到他娘的墳前叩個頭吧!」

  所以對耿毅而言,走洛陽這一趟純粹是去跟娘磕頭、說話的,去去即回。

  做父親的人卻似乎想得更遠了。

  耿玠不但親自上牧場,挑了一匹健馬牽給兒子,甚至大費周章地請專人打造一把適合兒子氣道與臂力的長弓。

  這還不打緊,他竟然解下自己腰間永不離身的小玉笛交給兒子,「這是你娘留下來的遺物,我現在把它交給你了。」

  「爹,孩兒不過離家個把月,實在不需要這些行頭。」

  做爹的人平日的權威已減,口中竟有幾絲勸誘。「你帶著就是了。」說完,對兒子揮了揮長袖,算是告別。

  就這樣,耿毅暫別了年過半百卻依然雄偉壯碩的父親,上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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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程第三天,耿毅在叔叔的建議下,換上防禦裝備。

  耿毅順從地照做,眼底卻堆滿了疑問。「為什麼要換裝呢?」

  耿豪簡要地說:「接下來要經過的地方治安不是挺好,得防範一下。」

  正如叔叔所說的,他們接下來所經過的幾個小城與村落,隱藏著蕭條的氣息,居民也都帶著敵意與挑釁的姿態,盯著他們叔侄倆騎馬而過。

  也許真的是因為他們隨身佩刀、執弓及背箭筒的軍戎模樣,讓一些流氓土豪不敢輕舉妄動,不過也嚇到了一些尋常百姓。

  他們一入城,老弱婦孺就紛紛地走避,縮退到宅門裡,街道上清冷蕭條,只剩幾個乞丐與流民冷眼旁觀。

  倘若他們奔騰於鄉間小道,村民遠遠睨到他們就丟下東西不幹活,抓著兒女往茅房土屋裡躲。

  叔侄倆連日奔波,日高人渴思涼水的情況在所難免,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前敲門,討個方便。

  衣著襤衫的田野翁,依他們的要求捧了兩碗水出來,一雙抬高的手臂,骨瘦如柴、顫抖不停。

  老人眉下混濁半闔的眼裡也晃過驚弓之鳥的恐懼,讓耿毅聯想到數日前,被他與其他男童「圍剿捕殺」的無助雲雀。

  耿毅心中有著愧疚,才剛抬手要賞對方幾分小文以回報對方的善心時,對方誤會他的動機,以為他要掄拳揮下來,見狀抱頭竄到一邊了。

  「這位大叔,我不會傷你的。」

  耿毅還刻意攤開並放低自己的大掌,讓對方瞧個仔細。

  那田野翁沒敢看他手裡的東西,忙晃手搖頭,「不,大爺,饒了我們,給水是咱們應該的,您的賞錢我們是萬不能拿,您好心,大慈大量的爺倆兒喝完了這碗水就快趕路吧!您的錢我們是萬萬不敢拿的。」

  耿毅還一副「但是……」的模樣。

  可話還來不及說出口,他座下的馬兒卻被叔父給牽走了,讓他不丟下老村農都不行。

  坐騎載著百思不得其解的耿毅遠離破茅廬後,耿毅才回過神來問叔叔,「我沒有加害他的意思啊?他為什麼一副撞邪的模樣兒?」

  耿豪這才解釋,「教他撞邪的是別人,而且大概被欺侮過不下一次了。」

  耿毅仍是一臉的鬱悶不樂。

  見多不怪的耿豪只好扯一些不相關的話題,轉移侄兒的注意力,「別在意,再過兩天的路程就要到京城了,屆時的情況就會改善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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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唐京都洛陽

  洛京城外,春意正濃,滿山牡丹盛放邀人采。

  入了城門後,林蔭扶疏的大道上熙熙攘攘,陣陣炊煙從滿庭芬芳的囪屋逸出,裊裊地往天飄散。

  微風一陣吹去,花香、菜豆香與煮繭香全攪和在一起,往人的鼻子四溢過來。

  一種香氣,三種趣味,嗅在耿毅鼻間可覺得有意思極了。

  洛京的繁華讓耿毅開了眼界,他方才瞭解窮苦的農民的確是少了許多,但行騙的乞丐卻多了好幾倍!若不是豪叔擋在前頭,耿毅還真的分辨不出孰真孰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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