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行李,轉出門口往隔壁走過來。冰姨是阿弟的母親,從阿弟出生不久就守了寡,一個人靠著一家麵包店養活母子兩人。
她雖然年紀有四十,但那皮膚白白的,身材維持得相好,就連臉上也少有皺紋,只有笑起來時眼尾有笑紋,而她又愛笑,一點也不在乎什麼皺紋,她老說笑容可以你補一切外在的不完美,笑容可以給自己和別人帶來愉快和幸福。
而她望著冰姨,也總是會不自覺的發笑,打心底喜歡樂觀的冰姨。
「我看看……你又瘦啦。就算當模特兒也不能這麼一直瘦下去吧?那種消耗體力的工作,你平常可得多吃點。不管怎度說,健康才是最大的財富。
冰姨抓著她的手,眼神裡有很溫暖的光,讓人光看著她的笑,她的眼,就油然而生一股幸福。
「冰姨,我平常吃得可多了,只是不長肉,長骨頭罷了。」她伸手攪著冰姨細小的肩膀,一同住屋裡走。
冰姨側著頭,仰高目光仔細瞅著她,「嗯,你是又長高了一點。阿弟也是,才十五歲呢,身高都有一百七十了。他還會再長高哩,他爸爸就有一百八十多。」
「對了,阿弟在嗎?!」她都有三個多月沒見到他了,上一次回來只待了一天,湊巧是假日,他和同學去露營了,錯失了一次見面的機會。
「嗯……應該快回來了吧。」她看看表,兒子下課差不多是這個時間,「阿思,你先坐,我剛好烤了一個蛋糕,是新口味的,我去拿出來給你試試味道。」
「好。」她坐下來,望著冰姨興匆匆進去,沒一會兒就端一個漂亮的彩色蛋糕出來。
上面有綠色、紫色、粉紅色、白色和巧克力色的奶油,呈三角形分成五等分佈在上頭,而且是用細緻的編繩狀的方式擠壓上去的,高雅又好看,讓人一看了就垂延三尺。
「好漂亮!」看著她都忍不住吞口水了,冰姨做的蛋糕在附近是小有名氣的。
「你想吃什麼口味?這綠色呢,是加了奇異果,紫色是芋頭,粉紅色是草莓,然後還有香草和巧克力口味。 」
「我要先吃芋頭還有香草。」她可一點也不會客氣,自個兒拿了盤子和叉子等在那兒。
冰姨笑著切給她,「還是女孩子好,阿弟就不喜歡吃這些蛋糕,每次我做了新口味,都是自己一個人嘗。」
「他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捧起盛了兩塊蛋糕的盤子,她趕緊叉了一小塊放進嘴裡,「嗯,好好吃!」
她眼底裡閃著滿足的光彩,冰姨做的蛋糕軟綿綿的,裡面還放了布丁,吃起來入口即化似的,每次一出門工作,她最想念的就是冰姨的蛋糕。
冰姨望著她津津有味的吃樣笑開了懷,「你上一次出門後,阿弟露營回來,跟自已生了好久、好久的悶氣呢。」
「為什麼?」望一眼冰姨的笑容,她的目光又給盤子裡美味的蛋糕拉回來。
「還不是沒能見著你,他一知道你回來過,氣的好幾天不說話呢。」 趁著兒子不在,她當笑話說給阿思聽。
「是嗎?」她有些訂異,趕緊想了想……最後還是浮出不解,「我向他借的幾張CD應該都還他了,還有幾本書也還了,他應該沒有什麼東西放在我這兒了吧。
這話一聽,冰姨隨即笑得眼淚飆出來。
「冰姨?」怎麼笑成這樣,她有說什麼笑話嗎?
「阿思,你啊,腦筋真是不會拐彎的。可憐我家那孩子喲。」 冰姨笑著搖頭。
她望著冰姨,想著冰姨的話,是愈看愈茫然,愈想愈迷惘。
「我真的都把東西還給他了……」音量愈來愈小,因為她也愈來愈不確定是不是在她忙的時候,忘了什麼東西未歸還,實在是她向阿弟借的書籍和 CD實在太多了,「等他回來的時候,我再問問看好了。」
「問什麼?笨蛋!」門口站著一個十五歲的男孩,顯然是聽到剛才的話,用又惱又怒的眼光瞪著他母親,一下子無言的抗議母親的多話,一下子又忍不住把眼光瞟向那個三個多月未見的女孩,然後努力控制著不讓一絲絲的驚喜和喜悅爬進眼底。
「你又來了,那麼久沒見,一見面就罵人。」冷冷的白眼睇上去,她一邊吃著蛋糕,一邊想著又說道:「我是不是借了什麼東西沒還你呀?冰姨剛才說上次沒見著面,你好生氣。」
「媽!」男孩把書包甩向沙發,怒瞪著一雙窘迫的眼神。
「哎,我去做晚飯,難得阿思回來一趟。阿思啊,今晚跟我們一起吃啊。」
「冰姨,我來幫忙。」
「不用、不用,你就跟呃……你難得休息,冰姨可不忍心讓你又做事,你在客廳等著就好,我很快就好。」她擺擺手,笑著進了廚房去,可不敢多瞧兒子那雙控訴的眼神,保怕……自個兒一不小心會笑岔了氣。
「冰姨今天好奇怪……」望著那入了廚房的背影,阿思愈看愈糊塗, 冰姨那笑容,好像中了什麼從天降下來的大獎似的,「阿弟,是不是最近有什麼好事我不知道啊?」
目光忽地轉向阿弟,發覺他也正在看著她,四目一對,他馬上把眼光別開去……
咦?
阿思疑惑地瞅著他,「阿弟,你怎麼啦?」
整個人看起來像不對勁似的……她站起來,過去伸手一探——
「幹什麼啦!」他像受驚的螳螂猛地往後跳開。
阿思墓著他那逃也似的動作,好像把她當作是捕捉螳螂的麻雀似的,她一臉的無辜,「我是看你臉有些紅,想摸摸看你有沒有發燒而已。你以為我要打你啊?」
「……不用你雞婆啦,」那臉更紅,連忙別開去,轉身往茶几旁去倒開水。
幾個月來,他甚至在下課後都不肯跟同學去晃一下,深怕有錯過了她,可一見著她……總是被她的遲鈍給氣得快吐血。
那兩葉柳眉緩緩揪起,淡粉顏色的唇微微噘著,那雙猶如深秋的冷湖似的眼一瞪,不悅地回頭去吃蛋糕了,不再搭理他。
「我也要一杯水。」聲音冷冷的,是因為已經決定不再搭理他。
一雙深邃的眼光一掃她,拿一個玻璃杯倒了一杯不冷不熱的開水,端到她面前,「拿去。」
阿思把叉子放到盤子上,才有手去接,拿過了開水喝了兩口,她連一個謝字都沒有,杯子往旁邊一擱,又吃起蛋糕來。
阿弟扯著眉瞅著她,「……生氣啦?」
「沒。」
「……沒有才怪。」
咦?阿思忽然注視他,用訝異的眼光,「你聲音怎麼變低了,還沙沙的,你果然感冒了是吧?」
「沒啦!」那惱著的眼又瞪了起來。
阿思認定他是感冒了,對」個生病的人要有愛心,所以她決定不跟他的壞脾氣計較了。
「你去看醫生比較好,我陪你去好不好?」做為」個一姊姊」,她認為這是她起碼應該做的,尤其平常又向他借那麼多東西。
「就跟你說我沒生病啦,笨蛋!」他拿起書包,往樓上去,走沒兩步,猶豫了一下又回頭。「我有新的CD,你要不要上來看」
「好啊上她站起來,忽地想了想又坐了回去,「還是算了,還是算了,我怕我借了又忘記還你。」
他埋怨的眼光瞅著她,如果他只是等,恐伯等到那顆遲鈍的腦袋上面佈滿了白髮, 也等不到她開竅……可是還不是時候,在她的光芒還會刺疼他的眼的時候。 還不是時候。
「那算了,我拿去丟悼。」
「什麼?你真浪費耶。」她站了起來。
「那些我都聽過了。」他回頭往樓上走。
「既然你不要那給我好了。」她跟在後頭上樓去。
他揚著嘴角,終於沒再說什麼。
* * * * * * *
外面,緩緩的下起雨來……
又是梅雨季節,多少趕走了許多悶熱的天氣。
「媽媽,韓叔叔什麼時候回來?」
「我也不知道。」
「真是奇怪,韓叔叔為什麼突然答應李阿姨了?!」相菱想不透。
有幾場來自國外的服裝舞台秀,其中還有一位巴黎名設計師的邀約,本來全給韓仕瞪著眼拒絕了,氣得李安寒幾乎抓狂,後來韓仕忽然轉口自己說要去,李安寒怕他反悔,馬上幫他安排出國,到現在都半個月了。
「也許他克服懼光症了吧。」相思微微地扯眉,她發覺人的「習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一旦對一個人的存在「習慣」,對被接替的工作「習慣」,等於是對一個人產生了依賴。
對於一直獨力扶養孩子,並且為自己的獨立沾沾自喜的她而而言,發現這一點,實在是很不舒服的感覺。
「媽媽,韓叔叔為什度怕光啊?他的眼睛也不好嗎?」像她,是多麼渴望能夠見到金色的陽光。
相思凝望女兒,瞅著女兒那一對靈漾的眼睛,一股酸熱直往心裡鑽去,疼惜伴隨著一股無力與無奈寫進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