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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汪孟苓

  現在的他有股發狂的衝動,即使是張娜娜離開他,他也不曾如此激動過,只能一支接一支的吸著煙,藉以壓抑心中越來越湧的怒潮。

  他恨唐若可,但更恨的是自己,恨自己為什麼永遠學不乖,明知道女人全是該死的騙子,卻又愚蠢的讓她進入自己的心扉,給予她傷害自己的機會。

  唐若可確實是個該死的騙子,而且是個最高明的騙子。她一直沒有對他坦白,究竟對他編造了多少謊話,而他就像個傻瓜似的心甘情願被她所騙。

  想到這些天來.他表現得像是初次戀愛的年輕小伙子,整日追隨著她,找盡藉口、費盡心思的接近她,眼光捨不得須臾離開她片刻,為她神魂顛倒、為她心動、為她軟化……想到這些,鄭威奇真想惡狠狠的痛責自己。

  他猛地丟掉煙頭,用鞋尖使勁的踩熄,一拳狠狠的擊向木欄杆。憤怒並不能掩飾他心中真正的感情,和唐若可相處的這短短幾天,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他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問,會不會這一切都是誤會?會不會她的蓄意欺瞞真有不得已的苦衷?他該不該再給她一次解釋的機會?

  「鄭威奇,你是個該死的笨蛋!」他大聲的咒罵自己。

  他從來不曾如此矛盾過,在差點軟化之際,再一次嚴正的警告自己,唐若可欺騙他是個不爭的事實,除非他真的該死,除非他真傻得作繭自縛,否則就不該再給她毀滅自己的機會。

  他的自尊,不允許自己對她心軟,不允許自己聽從心底的另一個聲音。

  第七章

  唐若可突兀的自噩夢中驚醒。夢裡,鄭威奇嚴酷的厲聲指責她是天底下最會撤謊的騙子。

  她的混亂和心傷漸漸被一股驕傲的怒氣所取代。她幹嘛躲在這裡幽幽哭泣?她並沒有做錯什麼,對這一切,她其實是問心無愧的,更何況,她能躲到哪去呢?逃避井無法解決任何問題,她更不允許自己做個逃避的弱者。

  洗了把臉,梳順糾結的長髮,再薄施脂粉,藉以掩飾哭得紅腫的眼睛,唐若可深吸口氣,提起勇氣下樓面對問題。

  鄭湘奇立即迎向她,滿臉擔心中仍有一絲抑不住的好奇,唐若可輕聲的懇求:「很抱歉隱瞞了你事實,我會找時間跟你解釋』—切。」

  他心無芥蒂的立即接受,甚至鼓勵的握了握她的手,低聲回答:「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站在你身邊。」

  一股暖流自心中升起,他無條件的支持無疑是雪中送炭,給了她此許的力量,但,當她迎上鄭威奇冷若冰霜的銳利眼神時,那股暖流在剎那間凍成冰河。

  沒有任何言語足夠形容她此刻心中的沮喪,過去數天來的甜蜜,歡笑宛如逝去的春夢,現在的他,嚴峻、冷硬如冰石,眼睛頻頻瞟向窗外似乎並不屑於看她。

  「嗨,女兒。」唐立德似笑非笑的微微牽動唇角:「你終於決心下樓了,幹嘛躲在房間呢?我們父女已經好久不見,應該好好敘敘舊。」

  「還不夠久!」唐若可立即回嘴,面對他,她總會回想起過去那段孤單、寂寞的歲月,那段她努力想拋卻的晦暗歲月。

  「哇,唐,到現在我還是無法相信,你竟然有個這麼大的女兒。」有著一頭卷髮的女人嗲聲嗲氣的說話,還不忘賣弄風情的眨動眼皮上的假睫毛。

  「我想,他也經常忘記有我這個女兒。」她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嘲諷。

  她的話一點也不好笑,但他笑了。唐立德並非是一個愚蠢得聽不出別人話裡諷刺意味的笨蛋,但他非但沒被激怒,反而露出笑容,彷彿因她的諷刺而沾沾自喜,他漫不在乎的態度加深了若可心中的傷痕。

  唐立德沒事般的替他們引介,指著長相平庸而沉默寡言的同伴,「這是我的朋友王中弘,他邀我來鄭先生的牧場度個小假,順便挑選幾匹好馬。」

  「還在玩馬?」她澀聲問,心裡明白,他愛馬更甚於自已唯一的女兒。「你知道的,那是我最大的興趣。」他繼而指著那個裝模作樣的女人,「這是小珊,很漂亮的女人,不是嗎?」唐若可不置可否,小珊就像他一向往來的女人,空有漂亮的臉蛋,卻膚淺、乏味,做作得教人反感。

  小珊因他的讚美而霹出喜孜孜的笑容,更費力的賣弄自以為是的風情,塗著大紅蔻丹的十指緊緊纏曹唐立德的臂膀.「你爸爸真好,不但帶我來度假,還答應教我騎馬哦。」

  唐若可木無表情。「他很在行的,他將大半輩子的時間耗在馬身上。」

  「你呢?即使你媽已經死了,你還是遵循她的家規,決定犧牲騎馬的樂趣?」唐立德開始反擊,語氣中帶有比她更深的嘲諷。

  唐若可恨透了他在提起母親時,那種極盡嘲諷之能事的態度,幾乎壓抑不住頻臨爆發的怒氣,但只是幾乎,唐立德眼中的挑釁和在場的眾人阻止了她。

  「我寧願把時間花在更有意義的事上面。」她模仿唐立德方才滿不在乎的口吻。

  「很可惜,其實你多少遺傳到我控制馬匹的基因。」他眼中的控訴多過於惋惜。「你們知道嗎?她十歲那年我首次教她騎馬,她的馬術可能要比一般男人還好上許多,我記得,她還曾經參加過一場小型比賽,贏得了冠軍。」

  鄭威奇終於正眼瞧她,眼中的憤怒、冰冷,令唐若可心碎。

  她明白他心中的想法,氣她又騙了他一次,但若可並不後悔,否則,她就無法保有與他共同馳聘的美好回憶。

  「我想,你事先並不知道我在這裡吧?」她注視著原該最親近,卻又如此陌生的父親,忍不住抱怨起上天無情的作弄。

  「我已經有整整三年的時間,不知道你的半點訊息。」

  她無言以對,只是仔細的審視著他,他的眼中是否有一絲的怒氣和落寞?

  他繼而露出的嘲諷笑意打破了她的想像。「女兒,你該不會以為我是專程來找你的吧?」

  她的心在淌血,但強忍著,不願流露出半點心傷,半諷刺半自嘲的回嘴:「不,我從來設有這麼看重自己,相信我離家的這三年對你來說,差別並不大。」

  唐立德輕佻眉鋒:「我想還是有點差別的,你離家出走以後,我省下了不少開銷,這三年來,我銀行裡的存款終於節節上升。」

  「你怎能睜眼說瞎話?我從來不曾亂花過你的錢!」她失控的提高音量。

  唐立德聳聳肩,故意露出一抹心照不宣似的訕笑。

  一股深切的悲哀情緒充斥若可心中,她究竟做錯了什麼,老天爺為什麼給了她一個不惜在外人面前扯謊,以侮蔑自己女兒的父親?

  自小,她所渴望的不是金錢,不是物質上的享受,而是愛,他始終吝於給她,現在卻又想使外人相信,她是個嬌蠻奢侈的女孩。

  唐立德繼續發動攻勢。「女兒,以前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嬌嬌女,現在,我不得不對你刮目相看,明顯的,你很懂得如何在這個複雜、多變的社會求生存。」他戲劇性的頓了頓,專注的視線在她身—亡搜尋。「有時候我在想,像你這樣的女孩獨自離家,不曉得會落魄到什麼樣的境地。現在看來,你非但活得很好,而且相當不簡單,竟能結識赫赫有名的鄭氏企業兩位繼承人。」

  他不但將她形容成一個奢侈、浪費的嬌嬌女,甚至進一步的暗示,她是個愛慕虛榮、擅耍手段、一心想釣金龜婿的女孩。

  唐若可將小巧的下巴昂得高高的,藉以保有她僅餘的自尊。「我是湘奇的秘書,來這裡純粹為了工作。」

  唐立德故作驚訝的挑高眉鋒。「秘書?我一向驕傲的女兒能忍受別人的使喚?我記得耐性並不是你的優點之一,你真能安於終日坐在辦公桌前,處理那些繁瑣、麻煩的公務?」

  「我深信,我的老闆相當滿意我在工作方面的表現。」她語帶驕傲,或許在他的心目中,她一無是處,但來自鄭湘奇和其他同事、甚至客戶對她的肯定,已讓她找到自己生存的價值。

  「秘書的薪資夠你開銷嗎?」他故作不可思議的猛搖頭。

  「你是在告訴我,你已經學會不買名牌的時裝、不買昂貴的飾物,改掉揮霍無度的壞習慣了?」

  唐若可緊握雙拳,極力忍住想對著父親尖叫的衝動。多年來,他始終對她不聞不問,不曾給過她—絲父愛,現在,又想毀滅她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來的世界。

  對她這個獨生女兒,他為什麼捨不得付出一丁點的關愛?難道,他從不曾牽掛過她,為她擔擾過?他明顯的對她心存怒氣,為什麼?因為受損的自尊?

  唐若可只能無語問天,默默忍受這種錐心的痛苦。他們畢競是父女,身上流有相同的血脈,為什麼他們總是忙著針鋒相對?忙著傷害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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