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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一耽擱,直到迎親當天,六七被迫穿上火洵家為新娘特製的喜服為止,她幾次騙過侍女們解開她的束縛,企圖逃脫房間,但都讓老太爺識破。
可看外頭熱鬧景況,她若再不走,豈不真的得一個人去面對那傳說中兇猛好戰的恐怖世子?
所幸老太爺怕六七的伶牙俐齒,再次說動侍女幫她,早將底下一干人等全數撤走,現在她身旁沒人,不逃更待何時?
她勉強自床上站起,跳呀跳的,跳到房間中央的圓桌邊,屈身向前,幾乎是貼著桌面,拿整個臉往桌上茶具撞去,將東西盡數打翻,碎裂一地。
「唔!」她又轉身跪跌在地上,一點一點地,挪動自己身子,使被綁在身後的雙手能撿起碎片,割斷繩索。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崔六七在手腕上錯劃了幾道傷口?總之六七滿頭大汗的解開繩索時,已是日正當中,眼看迎親吉時即將到來。
她在鼎沸人聲接近前,總算成功拿椅子撞破破木條封住的窗口,顧不得身上仍是一身喜服,拋下沉重礙事的鳳冠霞帔就衝了出去。
雖不曾拜師學武,可在崔家這段期間,她也不是白混的。
小姐的琴棋女紅等功課,常必須由她代勞,因此溜躂廚房之際,她就藉機練得一身好廚藝,甚至在府內閒晃時,也跟著護院們學防身術。
就算拳頭功夫不算一等一,至少手腳還利落,膽子也夠大,巧妙地避開人群、找到偏僻角落、爬樹翻牆還難不倒她。
「呀!」她落地時雖有些失敗,不小心扭傷腳,可至少沒讓人發現她逃脫——等一下!她剛剛明明就是相準沒人才跳的,怎麼這會兒卻聽到——
六七順著那急速接近的馬蹄聲,不免訝然轉頭往她右側一望——
她被迫抬頭,迎著炫目陽光,看向那巨大陰影,驚覺來人已至她的跟前!
這傢伙好快!何時來的?好可怕呀!
這是六七被那騎土駕馬經過時,所帶來的強烈風壓撂倒前,惟一的感想。
完蛋了,她躲不開!這下她會活活讓馬蹄踩死!
下一刻,就在六七認命閉上雙眼,以為自己毫無防備向後傾倒,必定會撞到後腦勺摔慘時,突然發現自己不僅沒撞傷,反而落入一個結實的懷抱裡。
「呃?」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相信自己好運的崔六七,推不開那環繞著她嬌小身軀的有力臂膀,只得背倚身後那盈滿熱力的寬闊胸膛抬頭望去——
最先映入她眼中的,是她救命恩人那雙妖異瞳眸,一隻是似夜深不見底的深邃闃黑;另一隻是如畫萬里晴空的清澈湛藍。
單就這麼一望,她便被他的神秘給深深捲入其中,不可自拔,難以置信世上有這麼美的眸子。
遑論她定下心神後,這才注意到他那端正俊逸的臉龐煞是好看,及腰長髮似乎未曾梳理,散被在肩上,一身墨紫裝束卻凜然散發不可侵犯的剽悍霸氣。
她傻傻欣賞著這麼一位絕世奇人,沒有絲毫想避開的意思。
「總不會是嚇傻了吧?覺得見到鬼了?」他漾開優雅的笑容,和煦問道,可其中卻難掩一絲譏諷。「很可怕?」
「不,怎麼會呢?」她立刻明白,他意有所指的是他那與眾不同的雙目,但他不知道,最讓她著迷失神的,也正是他那宛若包含無限秘密的瞳眸,神秘而奇特。
「好藍、好澄澈,像天空的顏色,似乎永遠都會是好天氣——」
六七猛然住口,發現自己盯著他太久,又胡言亂語的,極為失禮,忽覺雙頰莫名燒燙起來,她不免有些難為情,輕輕與他拉開了距離。他是誰?
從來只求生活安定的六七,不曾對任何事物有所好奇,可生平第一次,明知不合禮教,卻想多知道些他的事。「謝謝公子……出手相救。」
「看你的模樣,總不會是半路遇劫的新娘吧?」他微瞇眼,打量起她的落魄。穿著不成套的喜服,身上沾染了不少泥沙,更有甚者,她手腕上……
「這是怎麼回事?誰……傷了你?」一瞬間憐憫起她,連他也不自知。
「不,沒事。」她畏縮收回手,不敢解釋那是她逃亡留下的痕跡。
想起方才從遠處便注意到她是翻牆出來的,青年饒富興味地勾起唇角。
「還是……你想逃婚?」
「算是吧……不、不是的。」慌張改口,老是多一句話的六七,不免有些厭惡自己的誠實。
就算她想解釋道亂七八糟的代嫁緣由,卻也不知道自己能否信任他,對他全盤托出。可是,他既願意對陌生的她伸出援手,總不會是壞人吧?
「我不是新娘。」坦白吐實,也許可以請求他的幫忙?
「可你身上穿著的……」橫看豎看都是貨真價實的大紅喜服。略為側耳傾聽旁邊崔府裡逐漸擴大的騷動聲,俊美青年若有所思的盯著她好一會兒。
「聽聞崔府今日辦喜事,看來你就是那位得幸嫁進火洵王府的新娘?」
「我說過我不是。」六七一面緊張的左右張望著,一面急忙否認。「我與崔家無關。」本來就沒她的事,自然要裝傻到底,死不認賬。要走就要快!
「不是?」他不免有些好笑。「就這麼不願委身火洵世子?」
「你怎能一口咬定我們有關係?」她反問。這人怎麼這麼噦嗦?
他笑而不答,像是看穿一切。「火洵翼好歹也名列當代猛將,就算代嫁,貪圖他的千金佳麗少說也有一鄉鎮,你不滿他哪一點?」
「正牌的新娘都不嫁了,關我啥事?可以了吧,你沒事就讓開路——」
受不了他一再追問,六七終於鬆了口,半默認她與崔府的關係。
才想走,卻聽到遠方馬蹄奔杳,零零散散,由遠而近!
六七不安的再次回頭探看崔府是否已經派人來追,若是崔家人騎馬,憑她的腳程,定逃不掉,除非她也有馬兒幫忙或者有人掩護她——
事態緊迫,她也決定豁出去,就把一切賭在這位公子身上吧!
「公子可願好心相救,助我離開這兒?」她甜甜一笑,甚是可人。
「套句你說的,你不嫁又關我啥事?」他突然回頭吹起一聲口哨,不消多時,不遠處閃電般地竄出一匹火紅駿馬。他無動於衷的翻身上馬。
唉?這匹馬不就是方才險些撞傷六七的馬?
也就是說,眼前這青年便是原將撞上六七的騎士,可他卻嫻熟調開坐騎行進方向,同時躍下馬,靈巧的救了六七?她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所以,她怎能眼睜睜看著近在眼前的惟一救星跑了呢?
「慢著!公子!我不會讓你做白工的!」崔六七也不知哪來的勇氣,舉起雙臂衝出,橫身擋在正欲離去的高舉馬蹄前!
「你想玩命嗎!」他反常地失去沉穩自制,喝了一聲。
當他察覺她的行動時,千鈞一髮之際,及時掉轉馬頭。奇怪,她擅自擋下他,就算被踩傷也是她咎由自取,他為何無法坐視不管,會因她停下?
他從來不是這麼心軟的人啊?怪了!
「我只是希望公子能幫個小忙。看你一身風塵僕僕,該是遠地來的過客,公子若要離開,行個好,順便帶我走好嗎?我……會付出代價報答的。」
拔出頭上剩沒兩三隻的珠玉花簪,既然是崔家給新娘的飾物,應該也值些銀兩吧。
「這些東西我還不看在眼裡。」他確實沒多看她手上的東西一眼,只是直勾勾的望著她。「我要的代價你給不起。」
「公子不說,怎知我給不起?」她逞強說了。追兵將至,現在她可沒有後路,不巴著他不放,還能怎麼辦?
「好大的口氣。」原本只是順手救她,沒料到她竟會勾起他罕見的興致。
放眼天下,還沒有他想要卻要不到的東西,而這沒眼光的小姑娘,吹牛不打草稿,竟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詞?從沒有女人當他的面,誑他、騙他的。
很好!就為了她難能可貴的勇氣,不曾對女人多費心神的他,一時興起,就姑且陪她玩一會兒吧。
「公子想要什麼?我們可以談,只要先帶我離開……」
六七當然知道,自己身無分文,他要什麼沒什麼;反正她什麼都給不起……所以答應任何條件又有何差別?
大不了,到時……再從他身邊逃跑就是。雖然她或多或少是對他抱有一絲罪惡感,可為了脫身,她管不了那麼多!
「你既自稱並非真正的崔家小姐,想來也沒什麼細軟銀兩,除了錢,你還能給我什麼?再說你執意逃離崔家,你承諾的東西,又要如何償還?」
他像是看穿了她的貧困窘境,好整以暇的懶散回應。「看樣子,我若想確實收回代價,似乎也只能向你要惟一你給的起的東西了。」
見他唇邊漾起一抹別有深意的曖昧微笑,又聽到他意有所指的話,原先只想暫時賴著他的六七,忽覺背脊發涼,不由自主倒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