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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童茵

  「石大哥,你且等等,」話未說完,蘇蓉蓉馬上轉身溜進鍋爐旁,鑽到底下拿出一隻用上好絲絹打結的布包,交予他道:「這是江蘇盛產的青鹽陳皮、可去痰生津,也可做提神之用,還有一些茶食,勞請行大哥一併帶回去。」

  「蓉姑娘可有什麼話要我代為轉達?」

  思索了一會兒,蘇蓉蓉僅是搖了搖頭,笑道:「沒別的,就望張大哥萬事平安,福康安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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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不知怎地,才接近晌午,生意之好有如蝗蟲過境、橫掃千軍,經歷了前所未有的盛況,宛如大戰一番。

  當最後一位客倌離去後,蘇蓉蓉迅速地收拾整頓好鍋碗托由店家大嬸看顧,隨即拔褪往蘇州城內最為繁華、熱鬧,屬於男人的聚集之地。

  按照往例,鑽過狗洞,她終於如釋重負地大歎口氣,也不顧渾身髒污腥臭,軟手軟腳地癱坐下來。揮去額上滴落的汗水,她拿起圍兜頻頻搧風,下意識地欲往袖裡掏出慣用的手絹,卻徒得一空,這才想起和陳皮一同給了人。

  她微歎了口氣,隨著思緒翻轉,她踩上木階,轉過迴廊雕樑,直來到自成一處的花蔭閣,搖頭晃腦地踱入廂房。素手一推,門扉伊呀大開,她垂首走入,不意一頭撞入柔軟馨香的挺實。

  「死丫頭!妳倒好,去哪兒逍遙啦?」蘇媚娘胸前大力一頂,頓把女兒給震開來,扭腰擺臀地湊進,彎身低瞧跌落在地的小姑娘。

  「喝!」突見一張濃妝艷抹的臉龐,蘇蓉蓉嚇了好大一跳,不由驚呼出聲,猛地往後趄趔幾步。定晴一瞧,見是娘親,她隨即冷眼一瞪,心魂未定地大拍胸脯,嬌斥道:「阿娘,大白日的別神出鬼沒,人嚇人是會嚇死人耶!」

  「唷,這般就被我給嚇著了?真想不到我親手拉拔出的女兒會這麼沒膽。」鳳目一挑,蘇媚娘拿鼻聞了聞,嫌惡地用兩隻纖纖五指掐住鼻子,甩著熏染香氣的絲絹道:「瞧瞧,妳這身是什麼打扮呀?」

  繞走過去,將女兒週身打量了一遍,破褸襤衫,補丁滿佈,嘖嘖……連街邊討食的乞兒都比她乾淨利落。哼,肯定又趁一大早跑出去胡混了。

  真是糟了個糕!本想趁天色還早,料想娘親不會如此早起,一溜煙地跑回廂房梳洗打扮,現下可好了,卻被她給逮個正著。

  支吾許久,蘇蓉蓉只有嘿嘿憨笑道:「呃………沒什麼,就沒事換個裝扮玩玩,鎮日都是輕衫羅裙的,悶都悶死了。」唯今之計,就只有死不承認,耍賴到底。

  「死丫頭,妳想這種鬼話老娘會相信麼!?」眉唇含笑,面如牡丹花般綻放,蘇媚娘涼涼地拿起纖指往她臉上輕輕一抹,捧著自個兒尖削的臉蛋。

  是不會,她也知道這番推托之詞是蹩腳得可以,更何況是一向精明如狐狸的娘親。蘇蓉蓉摸摸鼻頭,抬眼瞅看阿娘一臉詭異過份燦爛的笑顏,背脊一涼,不住渾身發顫。

  勉強地揚起笑,她挨身湊進蘇媚娘,軟軟地喚了聲:「娘……」

  蘇媚娘抬手一揮,笑顏盡斂,冷眼一掃,「沒得商量!」

  一句話就打亂了蘇蓉蓉接下來的話語。女兒是她生的,她還會不曉得自己的女兒心裡在想些什麼嗎?

  這一個多月來半夜不睡,天天起身磨豆,連身旁的小丫頭、喜喜也跟著串通一氣,為蓉兒隱瞞喬扮,甚至三不五時上演一樁狸貓換太子的戲碼,還當她不知?

  他們能有多少心眼,她全看在眼裡,只不想戳破罷了,就隨他們把這戲繼續演下去,只要不出太大的紕漏,別太過份,她也不想插手管這檔閒事。

  說到底,倒不能全怪蓉兒,誰讓她這一身的手藝全是自個兒親自傳授的,也算是讓這做豆腐腦兒的絕活後繼有人。怕只怕她把心玩野了,忘了自個兒是什麼樣的身份,把討生活的技藝全拋之腦後,鎮日只想著磨豆子,做豆腐腦兒。

  伸手一抹,蘇媚娘攏了下女兒的髮髻,沾染了一層厚厚的油灰。想必這幾日來定沒好好解辮通洗,油膩不說,甚至還有些味兒了,摸起來著實滯手難聞,細看蓉蓉這樣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姑娘,生得絕好,是天上地下難有的,竟如此糟蹋自個兒。

  冷眼一瞪,她倒真擺出嚴母的面孔來訓道:「從明兒……不,今兒起,妳得時時刻刻給我待在這兒,不准出房門一步,仔細地練好曲兒吹笛、儀態步伐,要是再讓我知曉妳偷溜出去拋頭露面地賣豆腐腦兒,往後廚灶的東西妳連碰都別想碰!」

  「娘!」

  連個房門都出不得,這儼然是下了拘禁令,蘇蓉蓉確實著了慌,如此一來便不能在大清早去賣豆腐腦兒,那十來位待她極好,清早必到的老主顧可怎麼辦?

  還有……張大哥。

  腦中不意浮起一雙顧盼流輝的明眸,清秀俊逸的險龐和那英姿勃發的模樣,她更是急得發慌,一時間倒也生不個好法子來,只有扭著衣裙,悶聲不吭地紅了臉。

  撂下狠話,蘇媚娘自有其用意,毫不理會女兒逕自在旁噘嘴悶氣,更甭說注意到她那心神不寧的愣樣,便啟聲招來了小丫頭紫鵑,教她好生替蘇蓉蓉打點整頓一番。

  約莫一盞茶工夫,紫鵑匆匆地拉開吊簾,自內室搭手領著精心打扮好的人兒出房。

  「娘,」蘇蓉蓉磨磨蹭蹭地挨至她身邊,宛如貓兒般地撒嬌道:「妳說的我都依妳了,就別讓我時時待在房裡,著實悶得緊哪!」

  睨了她一眼,蘇媚娘冷笑道:「鬼靈精,這筆帳我都還沒同妳算,妳倒跟我談起條件了來!?」

  「不管啦!娘啊……」蘇蓉蓉急得大力扯住她的袖擺,努努鼻頭,眼圈霎時紅了起來。

  「甭裝了,別學人家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壞把戲,妳這點技倆為娘的還不瞭解麼?」

  嘟俏著一張嘴,蘇蓉蓉見娘親的面容不善,心知不妙,也只有哭喪著臉不作聲,硬生生把好不容易擠出來的淚水給凝結在水汪汪的眼眶中,這會兒倒成了我見猶憐模樣,令人瞧來好不心疼。

  畢竟「知女莫若母」,蘇媚娘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面容無慍無火,舉起掛滿叮噹響的玉刻金雕鐲子,緩緩地伸出一指。「這幾日妳就老老實寶地給娘待在房裡,把曲兒練好,否則連帶遭殃的可不只妳一個。」轉臉囑咐道:「紫鵑,小姐就勞妳好生看顧了。」語畢,她笑容滿面,拉起披肩的薄紗,款款地離開廂房。

  話不說透,言下之意卻是明明白白,要是紫鵑看顧不好,一個不留神讓人給跑了,這下就不只是一頓排頭便罷。

  可惡!明知紫鵑年紀不過才十二,算來還是丫頭片子一個,自然膽小怕事,娘竟出言要挾,分明要斷她最後的「活路」。

  望著遠去的身影,蘇蓉蓉氣急敗壞地坐在床畔,手指絞著帷帳上的流蘇,悶聲不語。

  似是默夠了,她仰頭朝窗簾望了一眼,拿手揮了揮,將聲音壓得極低,「紫鵑,有件事我想拜託妳。」

  正忙於四處打點收拾的紫鵑一聽這話,驀地怔愣了下,抬眼見著那雙極為清靈的大眼不斷地眨呀眨,心底不由暗叫不妙,一股不甚好的預感油然而生,旋即面有難色地道:「只要不違嬤嬤之命,小姐有十件百件事定不成問題,紫鵑必竭力辦妥。」

  死丫頭,平日傻歸傻,這回倒精明得很。

  壓下心虛,她掙紅了臉,撇嘴道:「誰同妳說這個,哪來的十件百件,不過就一件小事罷了,也勞得妳這樣擔心怕事,淨瞎嚷嚷的。」

  「那……不知小姐有何吩咐?」

  「吩咐倒不敢說,就央妳替我辦好我就萬謝了。」蘇蓉蓉揚起唇角,刻意酸溜溜地回應。

  「小姐千萬別這麼說!」

  「逗妳的,咱倆情同姐妹,豈會計較這樣的小事。」蘇蓉蓉噘了噘小嘴,嗔怪地睨她一眼,隨即露出欣慰的笑容,滿心感激地道:「說真的,也虧得妳先前這樣的幫著我,如今被娘下了禁令,也不能怪妳。」她把手覆在紫鵑的雙手上,眼圈兒一紅,語氣十分誠摯。「說起來,我得好好感謝妳才是。」

  「小姐……紫鵑能服侍小姐是紫鵑百年修來的福氣啊!」紫鵑受寵若驚地反握住她的手,內心受到極大的感動,雙眼冒出淚泡,「不論是上天下海,只要小姐吩咐一聲,紫鵑肯定給辦得妥當。」能遇上這樣好的主子,就是做牛做馬,她也甘之如飴。

  太好了!她要的就是這句話!

  眼珠兒滴溜一轉,蘇蓉蓉湊近她耳旁低語:「去把喜喜給我叫來,要是在路上碰見娘,她問起什麼,妳就說一概不知,懂麼?」

  原來是件如此簡單的事……點頭如搗蒜,紫鵑彷彿又想起了什麼,眉宇揪成八字,不安地說:「小姐,您可別趁此出外溜躂,要是讓嬤嬤給看見了,我、我……」想到自個兒可能被五花大綁,她就一陣冷寒,顫抖著身子,雙眼泛酸,淚眼汪汪地看著主子,淚水早已不受制劈里啪啦地滾落,「哇」的一聲,直接嚎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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