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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林如是

  「不好意思,芭芭拉,每次都讓你這麼忙碌,我都沒能幫上什麼忙。」從準備料理到清洗碗具,全由芭芭拉一手張羅,江曼光覺得有些地意不去。

  「你不必客氣,我也不單只是為你一個人準備。」芭芭拉一點都不客套,不像一般日本人慣常的謙讓多禮。

  江水聲說:「曼光說得也沒錯,我們父女兩光只閒坐著等吃飯,這樣吧,曼光,等會吃飯飯我們一起洗碗。」

  芭芭拉瞅他一眼,沒說話。

  那一眼,糾纏了百般意味。江曼光默默看在眼底,也不點破,想想說:「對了,爸,跟大和物?物那年合作案談得順利嗎?」

  江水聲和芭芭拉相望一眼,放下筷子說:「我本來想找個時間再告訴你,既然你問起,就現在談吧。大和物?拒絕了那件合作案,沒有轉圜的可能,公司決定放棄,尋求新的合作對象。」

  「是嗎?」江曼光點點頭,挾了一塊蘿蔔。

  「曼光……。」江水聲看看她,說:「你跟東堂家那件事……。嗯。如果你不喜歡,千萬別勉強……。」當初江曼光忽然坐著東堂家的禮車,由東堂晴海送回家時,他嚇一跳,尚不明白怎麼回事,事情莫名其妙就變成這個局面。

  「我也覺得不要勉強比較好,如果你是為了經理的話。」芭芭拉說:「依大和物?的作風,並不會因為這種理由改變決定。

  事實也證明了,他們以企業的利益為最優先。」

  「我知道,當初我也不是因為爸的緣故答應的。」

  「那麼是為什麼?」江水聲問。

  「我想,那對我也是一個機會。」江曼光隨便找個理由,不顧說得太明白。「不過,現在情況很清楚了,我不是適合的。」

  就這樣?江水聲露出納悶詢問的表情,這這樣簡單?一句「不適合」就解釋一切了?「這是最大的最重要的理由。」江曼光說:「你應該聽過『候門深似海』這句話吧?爸。」這句話用英語不好說,她直接用中文,沒有適就芭芭拉做解釋。「東堂家畢竟不是普通的人家,我若勉強自己去適合,一定會很辛苦。而且,我也沒把握我做得到。」

  「那麼,你打算怎麼做?」

  「明白拒絕。」有一點最重要的她沒說,她不要沒有愛的婚姻,她要的是兩情相悅。

  「是嗎?」江水聲沒再表示什麼意見。

  江曼光笑一下,起身收拾碗筷。芭芭拉動作更快,已經拾好一大疊碗盤,江水聲作勢要幫忙,芭芭拉睇他一眼,說:「不用了,你先坐一會,我馬上就好。」

  「我也來幫忙吧。」江曼光跟到廚房。

  但她卻拿著抹布不動,芭芭拉卻也不覺得奇怪,戴上手套,扭開水龍頭,嘩嘩的水流洩出來。

  「我可以跟你談談嗎?芭芭拉。」江曼光說。

  「什麼事?」對於江曼光,芭芭拉從一不曾有過低姿態,但也不傲慢。因為這樣,江曼光對她說話,也總是很直接。

  「我不懂,你還在等什麼?」她一直覺得疑惑。

  芭芭拉轉過頭去,挑個眉,沒說什麼。

  「你在等我爸先開口嗎?等他跟你求婚?」

  夠直接了。芭芭拉停下來,關上水龍頭,將手擦乾。「你說的沒錯,我是在等。」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要默默地等?為什麼你不自己主動跟他求婚?你並不是那種害羞保守拘泥的人不是嗎?」

  「是沒錯。」芭芭拉靜靜看她一會,並不因為她的問題感到不自在。「我是可以那麼做,但是,這件事,我希望由你父親主動開口。」

  「為什麼?」

  「不為什麼,我只是這麼希望。」

  「如果他一直不開口?那你要等到什麼時候?」

  「我會一直等。」

  「為什麼?」江曼光還是不懂,她不明白,為什麼芭芭拉要默默地等,不主動地要求。她有那個權利的,不是嗎?愛情之於有情的男女,之所以生動,不就是因為有任性的權利?

  「你是不是有什麼煩惱?」芭芭拉忽然反問。

  「我?不──沒有……我沒有。」江曼光不防她突然反問,支吾著,連連否認。未了,頹然歎口氣,說:「我只是不懂。」

  「沒什麼不懂,你只要照你自己心中所希望的去做就好了。

  感情的事,本來就沒有一定的道理,你強要要求答案,只是苦了自己。」

  「芭芭拉……。」江曼光驚詫又恍然地看著芭芭拉,好像她忽然才認識了她。

  「拜託,你別露出那種表情,真有那麼值得驚訝嗎?」芭芭拉擺個姿態,像是不以為然,語氣卻柔軟許多。

  江曼光微微一笑,拿起盤子擦起來,擦著擦著,動作又慢了下來。

  「你不後悔嗎?如果等不到那結果。」

  「如果是你,你會後悔嗎?」芭芭拉反問一句,以有正面回答。

  她重新扭開水龍頭,水聲嘩啦,驚濤拍岸,濺起一粒粒的水波。

  「下個賭注吧,對你自己的選擇。」芭芭拉丟下這句莫測高深的話,留下她一個人,走出了廚房。

  江曼光垂著眼,呆望著那嘩嘩的水流。許久,她仰高起頭,就那樣站著沒動。

  ???「聽說日本海和太平洋感覺不大相同,不知道是怎麼不一樣,真想去看看。」

  冬天的鐮倉海濱,一片寧靜。幾乎看不到人影。水氣中的冰冷,讓陳蕙心不禁打個冷顫,靠緊了楊耀一些。

  楊耀不但沒有回應她的話,反而看看時間,掃興地說:「快五點了,天都黑了,我們得趕快回東京。」

  「還早嘛,才五點,再多待一會好不好?」陳蕙心頭一偏,不自覺帶著撒嬌的神態,隨即察覺,訕訕地放開手說:「啊──對不起,還是你還有其它的事?」

  「不,我只是擔心天黑了,風會越來越大,可能還會下雨。」好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但越是冠冕堂皇,聽起來越是言不由衷。

  「你真是關心我嗎?」

  說這話時,陳蕙心輕輕咬唇,大大的眼睛盛滿晶瑩的水波,無辜地望著楊耀,像是在質問。

  楊耀避開她的目光,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輕擁著她肩膀。「走吧,風越來越大了。」

  陳蕙心心田一暖,溫順地跟著他,時而?望他一眼。月台上等車時,楊耀怕她受太多風寒,將她拉近身旁,替她擋掉風,她不禁挽住他,更靠近了一些。

  「會冷嗎?」楊耀問。

  她搖搖頭,只是又再靠緊他。

  回到飯店,她掛著笑,脫下外套遞還給楊耀,外套上還留有她身體的餘香。楊耀卻將外套掛在手上,並不馬上穿上,說:「你今天吹了不少風,最好早點休息,我不打擾了。」

  「等等,耀──」他轉身要走,她急忙叫住他。

  楊耀回頭過來,等著。她忽然發現,他有著一雙很美麗的眼睛,很黑的一種棕色,蘊含著高質量,諸多的感情在那黑裡旋轉。

  她定看住他說:「我打算下個禮拜就回去,我已經訂好兩張飛台北的單程機票,我等你的決定。」

  楊耀沒開口,只微微點了個頭。廊上厚重的地毯將他的足音吃去,世界靜悄的彷彿失去了聲音。

  出了飯店,他漫無目標的。東京夜街頭五光十色,他想起和江曼光並肩慶祝新年時,紐約時代廣場上的那顆炫麗蘋果,想起她的笑、她的夜、她的吻和醉酒……。

  不知不覺到了青山,到了那幢教他情怯的大樓。他從口袋拿出那條斷了線的項煉;鏈子他請人修好了,又回復一個圓滿的同心圓。

  記得初相識,他弄傷了她的臉……他輕輕撫弄著項煉,他不知道她一直將它戴在身上,他總記得她那像哭的笑,會讓他心疼……還有,她那無力的表情,仰天對著滿空的星星呢喃著她的心願……。

  想起他對她說的那承諾……「曼光……。」他輕輕吻著項煉。

  他轉身望著大樓,微一側臉,竟然看見了江曼光,她從路前走來。

  「曼──」但她不是一個人,她身側伴著一個身影,他笑容凝住,驚逢欣喜的叫喚被一陣闃暗扼斷。

  他暗暗期盼江曼光發現到他,但沒有,她很專注地看著她身邊那個人,傾聽他說話,偶爾浮起一抹淡微的笑。

  他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麼。見他們有時默默,彷彿盡在不言中,兩人之間有一種奇情在流動,還有一種投合。

  他不禁往前一步,又下意識退了一步。

  「……和我結婚吧……。」忽然這句話清清楚楚地傳入他耳裡。

  他呆住,神經緊繃起來!他看見江曼光?頭望著那人,不知回答了什麼,那人凝視她許久,低頭吻了她。

  他覺得全身發冷起來,踉蹌退了幾步,搖頭不敢相信。身後的夜無止境,他步履搖晃,一直奶到闃暗裡,表情扭曲變形,跟著後一鬆,手中的鑽石項煉跌落到晦黑中。

  諷刺又戲劇性的,居然下起雨。

  像飛蛾受了傷,搖望他無力的黑暗中的一絲光明,清晰卻遙遠,然後慢慢變得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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