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表示她信任他不會攻擊人,她沒有立即調整位置,一徑地繃著緊撐的神經,大氣不敢喘地危坐他身側。
一股彆扭正在兩人之間醞釀著,他感覺得出她坐立不安,於是主動往旁挪開了幾吋,提醒她,「這是妳的地盤,妳何不放輕鬆一點?」
她投給他古怪的一瞥,「我知道,但沒法克制自己……」
她的眼光變得矇矓而脆弱,情緒也跟著激動起來,淚沒來由地在她的眼眶邊溢滿,如串的淚珠在眨眼之間便滾下了頰。
他以為是自己說錯話惹哭了她,想過去給她一個安慰的擁抱,又沒把握她會領情,於是兩臂交握胸膛,憂心忡忡地望著她。
於敏容抽搐地解釋自己失態的原因。「人家已經警告過我,懷孕後別動不動就哭,以免傷到胎氣……」
瞭解錯不在己,著實讓邢谷風大鬆一口氣,他伸長手臂輕搭上她的肩。「妳想哭就哭,憋著情緒不發洩反而傷身。」
她撇過頭,目光略過停在他象徵性施惠的手,調轉到他深藏不露的臉。
他那彬彬有禮,含蓄自持的標準模式跟她初次在夜總會撞上他時如出一轍!
這個發現不但沒讓她好過些,反而凸顯出一個她害怕承認的事--
所謂一個巴掌拍不響,那一晚,主動搭訕說要請她喝酒的人是他,但拉著他的領帶拖著他去開房的人卻是她。
原來,她才是那個促成不幸的一夜的罪魁禍首!
而更糟的是,他們兩人連手都沒牽過,就有了肌膚之親,這未經儀式祝福與背書的後果正在肚子裡日漸孵化。
於敏容總算接受自己沒有在他面前哀聲歎氣的權利,於是說:「我沒故作姿態以博取你的憐憫的意思,只是覺得自己與你之間陌生得可怕,我們連手都沒牽過,孩子卻要來這個世上報到,而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他將身子湊近她,溫情打量著她耳垂後的髮絲,欣賞著她弧形優美的頸項,閒閒地問了一句,「我們當真沒牽過手嗎?」
她搖搖頭,繼續沉迷在自我譴責中,「我當初若拒絕你的搭訕,就不會對你提出過夜的要求……少了那一夜,你我之間是井水不犯河水……」
他將鼻頭湊上她巧麗的耳垂,慢騰騰地搓揉著,嗄聲問了一句,「誰是井水?誰又是河水?」說罷,就將她的嫩垂含在嘴裡扯弄著。
自艾自憐的於敏容被他打了岔,突然清醒了,她抽離他,捂著熱紅的耳,不解地望著他,「誰是井水或河水不是重點好嗎?我只是藉此打一個比方罷了。還有,你說不攻擊人的,怎麼現在竟咬起人來了?」
他瞅著她,也打了一個比方給她聽,「牽手或耳鬢廝磨等求偶方式,對妳來說哪一個親密?」
她委屈地看著他,解釋著,「依情況而定,公開場合裡一對情人耳鬢廝磨給人遊戲人間不夠認真的感覺:牽手雖然無傷大雅,卻能傳達出彼此相知相惜的印象。」
他聽著她的理論,覺得極有意思,於是起了追根究柢的念頭,「那私底下呢?一個男人想跟女人求歡時,他該怎麼做,才能讓女方知道他是認真的?是不是要這樣子,才叫有誠意?」
他牽住她的手,與她十指交握,然後傾身將唇湊上她的耳鬢,挑逗她的回應。
她不敢轉頭看他,只是忙著澄清自己的意圖,「我真的沒有博取你憐憫的意思,你犯不著委屈自己,就為了讓我這個大肚婆好過一些。」
邢谷風那雙迷人的眼眨了兩下,將於敏容的臉扳了四十五度,與她正眼相對。
他哭笑不得地反問她,「妳認為我是因為同情妳,才跟妳親近?」
她愣愣的點了頭。
邢谷風頗無奈地說:「顯然我們之間不夠瞭解彼此的問題,大於沒牽手這一回事。」
於敏容聽他這麼一說,總算找到問題癥結處。「我同意你的話,但只有一半。」說完就要抽回自己的手。
但他這回可不依她,堅持緊握她的手下放,甚至把她拖到身邊,親密地環著她的肚皮探聽,「妳不同意的另一半是什麼?說出來聽看看,也許我有辦法說服妳。」
她想抗拒依偎他的衝動,因為他的擁抱甜蜜得不真實,於是她撒了小謊,「我胃不舒服,你先放開我。」
她連看著他說話都不肯,他當然沒把她的話當真,不過倒是依了她的意思,鬆開了她,誰知孩子在這時動了兩下,讓他驚歎不已。
她望著他一臉興奮的模樣,不忍心剝奪他的歡樂,便同他解釋,「孩子現在是橫躺著的,而且剛醒,活動力正旺盛。你若想跟他打招呼,現在正是時候。」
邢谷風一刻也不等,隔著肚皮就跟孩子喊話,「嘿,小搗蛋,爸爸來看你囉!你要安分點,活潑可以,但就是別對媽媽拳打腳踢,省得媽媽為你吃苦頭。
「嗯……等一下……你說什麼?你要媽媽大方寬心一點,對爸爸親切友善一些,免得爸爸誤會媽媽討厭他。」
「你瘋了,跟未出世的胎兒說這些沒營養的話。」於敏容聽了他與未出世孩子的對話,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當然沒有,這沒營養的話其實是說給有心人聽的。」
她瞠了他一下,「我不討厭你。」
「不討厭我,那就是討厭我的擁抱了。」
她顧左右而言他,「你想不想知道我不同意你的話究竟是哪一半?」
他討價還價地建議,「讓我摟一下,我就讓妳知道我究竟想不想。」
於敏容不再與他爭執。「好。」反正肉也不會少一塊。
他沒料到她會答應得那麼爽快,於是補上一句,「我所謂的『一下』是指摟到我過癮為止。」
見他得寸進尺,她不得不反威脅他一句,「過足癮後,你大概就不會奢望有下回了。」
邢谷風忙將她抓過來抱在懷裡。「上癮的人永遠會期待有下回。請快告訴我,妳究竟不同意我哪裡?我好奇得不得了。」
「你說我們之間彼此不夠瞭解是片面的。」
「怎麼片面法?」
「我認為你對我瞭如指掌,相較之下,我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被剝奪了認識你的機會。」
邢谷風感覺到她口氣裡的慍怒,安撫她道:「也許事情的發展就是這麼的不巧。」
「我倒覺得是有人佔了我記性不好的便宜,有意隱瞞一些事。」
「好吧!說說妳挖掘出多少遭人隱瞞的事。」
「頭一樁,你和佟青雲是好友,好友的職業是什麼你該清楚,你上好友的店,找懷了你孩子的女人攤牌爭權益,這女人還剛好是你好友的掌店經理,而你卻忘了告訴那個掌店經理,你恰巧跟老闆熟得不能再熟。
「第二樁,你明明是我大媽的親生兒子,我從美國搬回台灣住了快六年,卻從沒跟你照面過半次,好不奇怪。
「第三樁,你為什麼從沒透露過去美國的事?」她一一指出疑點。
「美國算不上蓬萊仙境,不值得追女人時拿出來大肆宣揚。」他迴避重點的說。
於敏容對「追女人」那句話有微辭,因為她完全沒有被他追的感覺。當然,這是她的偏見,她不該以此責備他,於是轉移話題,「你六、七年前確實是在美國吧?」
「沒錯,我是去芝加哥唸書。」
「唸書!遊學嗎?」
「不是。」
「拿MBA嗎?」
「也不是。」
「那麼就是上大學了。」
「更不是。」
「你直說你念了什麼名堂好不好?省得我猜到半夜。」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呵欠。
他體恤佳人懷胎辛苦,不宜傷腦筋,便照她的意思說了。「我唸經濟學,拿博士學位。」口氣裡毫無炫耀的意味。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沒隱藏自己心中的訝異,反而揚起眉毛酸溜溜地說:「你看起來不像一個喜歡啃書的人。」
她不否認自己對他有著「先入為主」的想法。
「謝謝,我就姑且把妳的話當成是恭維。」他心愛的美人在懷,再負面的話聽到他耳裡去,也都成了褒揚之詞。
於敏容本以為他是臉皮薄的人,誰知他偶爾也厚臉皮得可以。
她繼續提出問題,「既然如此,你至少得待個幾年,期間應該到紐約找過齊放吧?」
「沒錯,我是常常去叨擾他。」
「真巧,我那時人也在紐約工作,跟齊放還是同事。而齊放這個大男生特別喜歡呼朋引伴,為什麼我卻被蒙在鼓裡,沒機會認識你呢?」
邢谷風以唇順著她的發,漫不經心地答道:「也許齊放顧忌妳已婚的身份,不方便約妳出來。」
「哈!你漏出馬腳了,你忘記我沒跟你提起我結過婚。」她抓到他的小辮子,如十歲少女一臉雀躍。
他擺出一副「妳能拿我怎麼辦」的表情,耍賴似的說:「反正我知道就是了,畢竟,妳一口咬定我對妳的一切瞭如指掌。」
「好吧!不跟你計較。我聽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想跟你求證,你若不方便說,可以不予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