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裝麗人從店家手上接過簪子,一轉手便將東西送到花不語跟前。「送給姑娘。」
花不語怔住了,這人行事怎地這麼不按牌理出牌,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只能問一個最笨的問題:「為……為什麼!」
男裝麗人微微牽動嘴角,直接拿起菊花簪就別在不語頭上,在她耳邊用只有兩個人才聽得到的音量說:「為了向你賠罪。」
賠罪?賠什麼罪?
她很確定與這個男不男女不女的傢伙素不相識,今天是第一次見面。她為什麼說要向自己賠罪?
那人對她一笑,可不知怎地不語只覺得渾身一陣不舒服,心裡隱隱浮上一股無法承受的不安,她轉身逃高那個謎樣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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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墨林到仁心堂看診近一年來,醫館的生意變得前所未有的好,尤其是女病人的數量更是明顯增多。很多人勸他該自己開醫館,可是他一直沒這個打算,因為他從不在同一個地方久留。
所以當曲霜那日問他是不是該定下來,他真的也困惑了。
這些年的飄泊,他是不是也累了?人是不是一但曾有過安定下來的嚮往,便再也無法瀟灑流浪?
想及曲霜,墨林的心不由得一陣憐惜。憐惜她雖身在歡場,卻有一顆冰雪明淨的心,人生有一紅顏知己如此,該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可惜她對自己一往情深,他卻注定無以為報。
剛剛寫下藥方子交給病人,就看見花不語快快不樂地進門。
「出了什麼事嗎?、瞧你臉臭的。」
正想抱怨,卻為了一些莫名的理由,她又硬生生將到嘴邊的話給吞了回去。
「沒事。」她在墨林身邊坐下來。
墨林盯著她瞧半晌:「你……是不是忘了什麼東西?」
「什麼東西?哎呀!」糟,被那個怪女人一攪和,她竟忘了墨大哥交代她去向濟世堂調一斤苧根;因為管貨的小周弄錯了數量,今天他們已經沒有這味藥了。
「我這就……」
「算了,沒關係了。」墨林拉住正要起身的花不語。。「你這麼久沒回來,我以為有人刁難你,陸大夫已經叫小周去別的地方調了。」
不語嘟著嘴,愧疚和委屈全寫在臉上。
墨林不忍地拍拍她的頭,發現她頭上那支沒見過的髮簪。好別緻的一支菊花簪,想來不語是為了買這支簪子才忘了辦正事。
「好漂亮的簪子,剛買的?」也難怪墨林總是輕易擄獲佳人芳心,很多男人粗心得連身旁的女人換了一件衣服都無法發覺,更何況只是一支髮飾?
原以為不語會因為他的稱讚而開心,沒想到她聽到墨林的稱讚後,突然拔下頭上那支簪子,像是那東西會整人似的。
剛才一時心慌意亂,忘了頭上還有這樣東西。詭譎的遭遇又重上心頭,不語再也壓抑不了胸口的鬱鬱。「墨大哥,其實我剛剛遇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話還沒說完,她就看見那個怪人出現在仁心堂門口。
墨林也看見了。
那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孔。
第四章
「墨大夫,好久不見。」那女子翩翩入了仁心堂,笑臉盈盈朝墨林做了一個揖。但是,笑意不及眉眼教她的表情看采有些邪魅詭異。
聽見那女子的寒暄,不語心中一驚,墨大哥和這個怪人竟是熟識嗎?她將眼光從采人身上收回,轉頭看向墨林打算要一個答案,卻被墨林的臉色駭住了——他眼睛裡的溫度彷彿也被那女子冷極的雙眼吸走,原本可親的臉此時卻嚴峻得像一座石雕。
他和那個女子,好一陣只是這樣冷冷地對視。空氣緊繃得彷彿隨時可以被劃出一道口子,仁心堂裡所有的人都漸漸感受到這樣奇異的氣氛而停下了手邊的動作,只能將視線集中在這兩個人身上。
劍拔弩張之際,那女子突然進出一串嬌笑,原本一窒滯礙的空氣好像才又忽然流動了起來,她樂不可支地道:「墨大夫,瞧你這表情逗的。不認得我了嗎?」
「我記得。」墨林冷冷地回答。他怎麼忘得了?
墨楓。這個與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女子。三年前,就是她殺了他這輩子最愛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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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大哥又在喝酒。
自從那個怪怪的女人在醫館鬼魅般出現又飄飄揚揚離去之後,墨大哥就變得好怪,整天不是喝酒就是發呆,醫館也不去了。有時候他好不容易循著她的叫喚有反應了,眼裡卻好像根本沒看見她。
她隱隱約約知道,他們的生活快要有變化了。她知道自己絕不會喜歡接下來的變化。
下意識地撫上右肩的舊傷口,他的眼裡浮是陰鬱。
還要再為自己添一杯酒,卻發現一壺酒已經空了。可為什麼他還沒醉?
他微抬首,迎上不語擔憂的眼光。
三年,這麼短,也這麼長。不夠讓他忘卻椎心的往事,卻已足夠看著這個丫頭一路從一個冷冰冰的娃娃轉變為一個會哭會笑的小女人。她對他的心思如此直接,而熱切,墨林既非草木,又怎麼會不明白?三年,要說對不語沒有絲毫男女之情是騙人的,有時候看著她臉上偶爾顯露屬於女人的表情,他竟也會有點動心。
但是僅止於此了,他只是她的兄長、她的父親。因為他的心,旱在很久以前便已給了另一個女人。
他招招手要她過來。「不語,來陪墨大哥喝一杯。」
不語默默來到墨林的身邊,卻伸手阻止他添酒的動作。「墨大哥……」她的聲音裡有著擔憂、疑惑,還有更多的不捨。
他承接著這樣赤裸裸的情意,竟有些心痛。
久久,他開口:「我跟你說一個故事……」
一股郁躁和恐懼掐緊了她的胸口,她倏地起身。「我不想聽!」發現自己的聲音在微微顫抖。
她不要聽!她隱約知道墨大哥要說什麼,她知道一聽了他們之間就再也不一樣了、回不去了!她不要聽、不要聽……
「我跟你說一個故事。」他緊握著她的手,不讓她逃開,聲音裡有乞求。
一瞬間恍惚,他的心思飄得好遠好遠。
很久以前,有一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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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曾有過一個家庭,因為打從有記憶以來他就已經在流雲聯裡。
在這個地方,無論男女每天都要接受最嚴苛的訓練、學習各種殺人的方法。
殺人,是流雲聯存在的目的,而他們,是一具具精心琢磨的殺人器具。
諷刺的是,殺人者,往往也有高超的保命功夫,少年精湛的醫術也是在流雲聯裡習得。
他還記得那一天,他剛剛執行完一項任務,行經一片茂密青翠的樹林。春日融融,陽光透過葉隙輕灑在林間,他就因著這樣平實的景象停下腳步,久久。
即使他大部分時候在深夜裡行動,卻仍覺得自己該是屬於陽光的。所以當看見陽光的碎屑被風吹散在林蔭間,他忍不住想要去親近。回想起來,當時會有這樣的想法,全是因為太年輕。
太年輕,所以天真。
為什麼那天他會決定停下來呢?為什麼那時候小嗽會恰恰停在他的肩頭呢?
他幾乎要相信這樣的邂逅是上天的安排。
「小啾!小啾!」一陣焦急的女音從少年棲身的大樹下傳來。
少年正以從未有過的輕鬆姿態倚靠在粗壯的樹幹上,肩上還停了一隻不怕生的小鳥,這樣的境況教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肩頭那只該是喚作小啾的七彩鳥兒卻仍好整以暇地梳理著美麗的羽毛,對主人的呼喚充耳不聞。
那女孩吹了一聲長哨,小啾偏著小腦袋像是在辨別哨音,馬上又專心在少年身上東啄啄西啄啄。
少年伸出手指,小啾很順從地躍上去。他學著牧鷹人的姿態把手臂一震,原以為這只笨鳥該會振翅高飛,它卻只是睜著豆子似的眼睛看看他、看看左、看看右,再看看天、看看地。
「啾!」莫怪它叫小啾。
女孩發現那只笨鳥了,還有他。
她不是少年看過最好看的姑娘,可是她仰頭那一瞬間,他看到一張好燦爛、好燦爛的笑臉,他只覺得內心一陣悸動,他身邊從沒有人那樣笑過。
終年以性命出演,流雲聯裡沒有人可以那樣坦然笑著。
笑,往往讓人鬆懈,鬆懈,意味著你或許沒機會再看見明天的太陽。
她朝樹上揮手。「小啾,這裡。」笨鳥仍然沒搭理。
他正在想底下那個看似嬌弱的小姑娘會怎麼反應時,卻意外地看見她三兩步躍上樹來。原來她也會武功。出於本能,他直覺地防備。
她環抱著樹幹,臉色微微泛紅,先是盯著他一陣,像是在思索著怎麼跟眼前這個陌生人開口,最後她只是一言不發地伸出一隻蔥白的手,無言地索求。
歸還笨鳥是吧?他伸手把七色鳥遞過去,就要觸到她的時候,那只笨鳥竟然展翅飛走了!
看見鳥兒飛走,她一急伸手要捉卻撈了個空,整個人失去平衡地撲跌在少年身上。幸好他反應快,電光石火之際一手緊摟住懷中這個女子的腰,一隻腳卡住鄰近的粗枝,兩個人才沒給這一撞摔到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