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悠愣住,久久不知該如何回答。
手中的濕巾不小心掉到地上,她彎腰拾起,遲疑而囁嚅的道:「你就是你,同時也是我的丈夫。都是同一個人,並沒有分別啊!」
李尋舟忍耐的說:「我相信你如此冰雪聰明,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不過我可以再說明白一點。如果我不是你的丈夫,而只是『李尋舟』這個人,你願不願意為我這麼做?」
無悠就此沉默不語,只是無意識的絞著布巾,李尋舟也沒有再追問,整個人彷彿陷入沉思之中。
然後她抬起頭來,眸子卻迴避他的目光,「盆裡的水冷了,我再去換一盆來。」語畢,匆匆走出房門。
李尋舟對著她的背影露出苦笑,他的問題有那麼難嗎?以致於她要用這種方式回答?他也從她隱藏的心意中清楚的明白——
而他的反應只有一聲長長的歎息。
「這是大廳,是你平常會見客人和招待來賓的地方,牆上掛的字畫你很喜歡,是你花了好大的工夫特地搜集的。這裡是花園,不過你平時十分忙碌,對於此處也是來去匆匆,並不是特別喜歡。而此處……」她咬咬唇,有些話在嘴邊,難以說出口。
「是你的書房,大部分時間你都在這裡處理生意上的瑣事、靜心、習字還有讀書,同時也是你夜晚過夜之處。」
「是嗎?」不知怎地,聽她這樣訴說,他心底竟有些愧疚,好像做了對不起她的事似的,但異樣的心思一閃即過,他馬上又恢復到平靜無波的狀態,同時也對大門緊閉的書房有些好奇,不知他以前的天地是啥樣子?
他推開房門,「咱們進去看看。」
踏進門才發現水無悠仍立在門外,他不解的問:「怎麼了?你不進來嗎?」
「不是的。不過……我還是不進去的好。」
「怎麼?」他喉頭一緊。
「你以前從不准我踏進書房半步,你說書房是你最重要的地方。成親一年多來,我從未進去過。」
「是嗎?」李尋舟大為震撼,「什麼原因?」
「我也不明白,或許你有些生意上的事不想讓我知道吧!」她垂下螓首幽幽的道。
噢……他怎做得出這種事情,他怎忍心傷害她?他看得出來,她的心因為他的排拒和不信任而受傷了。他不管從前是基於何種理由,總之今後……只要他還在的一天,他就不會讓她受到傷害——不論那傷害是來自於誰。
李尋舟向她伸出手,「別管我以前怎麼說,你願意進來陪我嗎?」
他手的骨關節略粗,大掌厚實的使人心安,就這樣毫無防備地展開在她面前,仿若在邀請她走入他的世界。
她像飛蛾撲火——她知道,往昔醜陋扭曲的記憶她沒忘記過半分。可是眼前的男子,真像她初次被挑起蓋頭巾,一見便心動的那個男人。他的俊眉、烏幽如一泓深潭的眸子,使她直至此刻仍舊無法忘懷。
「嗯!」她輕柔的回應如同許諾,將柔荑輕放人他手中,對他怯怯地揚起一抹柔美的微笑。
李尋舟屏息,難以相信他的好運,他握緊她的手,用無比崇敬的心情將她迎人內。
遊目四顧後,他難以理解——
「這就是我的書房嗎?空空蕩蕩的沒幾本書,幹嘛神秘兮兮的不讓人看?我瞧也沒多大的出奇之處!」
的確,除了案頭擺有幾本書冊外,只有四壁掛的詩畫,使這裡看來還有點書香氣息。惟一例外的,則是一旁堆置的賬本和卷宗,有如小山一般高,看了令人咋舌。
無悠亦好奇的四處張望。第一次踏人長久以來的禁地,她的心情不可諱言是有些緊張。
這裡……尋唔可以進來、尋海可以進來、其他的管事可以進來,就連打掃的僕婦、丫環也不例外——惟獨她不能。
她不解的面對他,只會換來冰冷的注視……而後是拂袖而去的冷漠。
答案是什麼,現在對她而言已經不重要,或許也沒有人可以回答。不過能進來這裡,總算完成她長久以來的宿願——也是她小小的一個願望,她希望能借此打開那道她與夫婿之間長久疏離的門,不要再有距離橫亙破壞。
「或許那道牆後別有天地呢!」她柔聲提醒,指向紫檀木桌後的那道牆。
「是嗎?」他好奇心被勾起,「咱們去看看!」不曾須臾放開她的手。
她的掌心熱熱的,被他手掌包圍的熱度從指尖一直傳達到胸口,沉潛已久的悸動在她心底再次甦醒。眸中有濕潤在凝聚,小小的哽咽難以成聲。
在她身畔的人是她的夫君哪!是她要相伴一輩子的男人,他們是不是有機會還能……還能再開始呢?
中午他們一道用膳,雖然不能夠馬上融洽如蜜,但也是有說有答,水無悠的身子不再僵硬如石,偶爾還會回他一抹微笑。雖然那微笑好小好小,卻足夠讓他珍藏回味半天,難以忘懷。
膳食用至中途,僕人來報有客人來訪。
「是茴香苑的芸姬姑娘來找爺的。」僕人低垂著頭沒敢抬起,而無悠的臉色驀地蒼白。
「芸姬是誰?我認識嗎?」他好奇的詢問無悠。自他受傷以來,倒是第一次有人來採訪。
「芸姬姑娘是你的紅粉知己,你們認識已有數年,算是老朋友了,她這次上門想必是來探望你的傷勢的。」她強自微笑。
「是嗎?」他側頭努力回想,仍然是一片模糊。「茴香苑是什麼地方?酒樓嗎?怎麼聽起來像是煙花之地。」
「茴香苑是本地最大的青樓,而芸姬正是當家花魁,是惟一賣藝不賣身的姑娘。」
李尋舟一震,瞧向她。水無悠掩飾的極好,他看不穿她的心思,纖細的肩宛如迎風挺立的淡雅菊花。
李尋舟深吸一口氣向外行去,他以往所作所為侮辱她也侮辱夠了,如今該是他表示歉意的時候。
李尋舟來到大廳,一名女子俏然而立。從他的方向只能見到她側面的輪廓,當真是美得不可方物,當她聽見足音轉過頭來,對他綻開一抹微笑,那樣帶有朦朧神秘的美,令他也屏住聲息,被她的容貌所震懾。他終於可以理解為何有無數男子為她癡狂。
她實在美得令人難以抗拒!
「你是……芸姬姑娘?」
芸姬眨眨眼,「尋舟,你當真不認得我了?他們告訴我你喪失記憶的消息時,我還不敢相信呢!沒想到竟是真的。」
李尋舟無奈的點點頭,不知該如何作答。
他們之間到底是何等關係?瞧她說話的口氣,必然非常親密,但親密到何種地步?他必須查明。
但該死的!他要怎麼開口?
「你……嗯……咳咳……咳……大家坐下來喝杯茶吧!」
「別跟我這麼客氣,你這樣我反而不太習慣。」她優雅的入座。
「你的身體還好吧!」她關心的問,「我聽說你受的傷很嚴重,幾乎要丟掉半條性命。」
「還好,總算是有驚無險的度過了。多虧無悠在我身旁無微不至的照料,我才能好得這麼快。」他刻意在話中提到他的妻子,語帶暗示,希望她能聽得懂,能自動知難而退。
「是嗎?」她滿臉驚喜,「你肯和她好好相處了?」
李尋舟不解,「什麼?」
芸姬支支吾吾的說:「沒什麼!我的意思是說……你們夫妻相處得好,我看了替你開心。」
很顯然的,他的確把所有事都忘記了,包括他對妻子水無悠的不滿和憤怒,還有其他難以名狀的情愫。不過這樣也好,他鬱悶的情思或許能借此找到出口也不一定。
「對了……尊夫人呢?能否請她出來?我早想見她一面了。」
李尋舟謹慎的道:「她身子微恙,正在休息,恐怕無法出來見客。」
「喔?是嗎?」芸姬的神色黯淡下來,隨即振作起精神。
「沒關係!這次沒有機會,或許下次吧!」是她說話太沒有分寸,尋舟的妻子是好人家出身的女兒,怎肯紆尊降貴與她相交?是她忘記兩人的身份,太自不量力了!
「你……你也知道有很多事我都已忘記,對我而言,那些事都很模糊了……」李尋舟輕咳幾聲,奇怪!他今天好像咳得特別嚴重。
「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們的關係是否……是否親密?我的意思是說……我是不是喜歡你?」她應該聽得懂他話裡的意思吧?
望著他緊張的神情,她的思緒有些怔忡。尋舟他以前……從來不是這樣的,他的個性或許有些嚴肅,身為家中長子,已仙逝的李老爺從小就培養他、把他當作未來的繼承人看待。
他並非沒有感情,只是早已習慣將他的思緒和感情隱藏起來,所以他永遠看起來平靜無波、無動於衷,有時甚至幾近於冷酷。在他冷靜的外表下,有誰知他、懂他?
而今,從來不知表達為何物的人,竟然也同常人有七情六慾了。
芸姬柔聲道:「我們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你一向把我當作你的紅粉知己,我們之間無話不談,上至天文、下至地理都是我們談話的題材。你經商時走遍大江南北,每趟出門回來都會上我的舞雩樓,帶些各地的新奇小玩意兒給我玩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