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來了!」她似乎沒有預料到他會那麼快就醒,有些手足無措。「晚膳……我幫你端來了,我想也許你會想吃點東西。」
她將帶來的飯菜在桌上擺好,雖然背對著他,水無悠還是可以感受得到他的目光盯在她身上,這令她心慌。
「你要不要下來?啊……我忘記你的身子受傷了,還是我端來餵你,好不好?」她小心的詢問。
「不用了。」他搖搖頭,「你扶我下床,我自己來就行了。」
一等他吃飽恢復力氣後,他一定要問她,為何對他講話會這樣的戒慎恐懼?惟恐不小心會觸怒他似的。
他是那麼殘暴的人嗎?
水無悠攙扶他慢慢的走到桌邊坐下,免不了碰觸他的身體,李尋舟不知她有何感覺,因為她的臉平靜無波,沒有絲毫異樣。
而他呢?只知被她碰觸的肌膚有些發熱。
李尋舟拿起碗筷正要用膳,像想起什麼似的轉向她問道:「你呢?吃過飯沒有?」
「我?」水無悠沒有想到他會問,遲疑的應道,「不用了……我待會兒再吃就行了。」
「那怎麼行!」他皺眉,「一起吃吧!別餓著了。飯菜還很多,況且一個人吃也無聊得很。」
「但……」她張口結舌的說不出話,最後才囁嚅地道,「你以前一向是獨自用膳的,你說不習慣和人同桌吃飯,就連你兩個弟弟也不例外。」
「是嗎?」他努力回想,照樣是一團混亂,他也懶得多用心,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
「我忘記了,不過那是以前,現在我覺得一個人吃好無趣,陪我吧!」話落,覺得這樣說話有些霸道,他又多加一句,「好嗎?」
他……真的不一樣了,水無悠驚異的想,若換作從前,這種話絕不會從他的嘴裡說出來。以往的他是高高在上、霸道、專制的,她沒想過有天他會以帶著徵詢意味的口吻同她說話。
難道他不只喪失記憶,同時也轉性了?可她從來沒聽過有這樣的事,或者這是他的詭計,為的是她不知的目的?
她心一抽,同時一股寒氣從腳底升上來,如果真是這樣,那他……這個名義上的夫君,也未免心機深沉得令人害怕。
「怎麼?你不願意嗎?」他濃眉擰起,縱使忘記過往,他的性格和天生的霸氣還是未變。
「當然好!」她無法拒絕。在這裡,沒有人能夠開口拒絕他的要求——任何人都不例外!
他不說話,水無悠也默默的用膳,難堪的寂靜在兩人之間蔓延。
「這些菜不合你的口味嗎?」他不禁問道,看她只撥飯往嘴裡送,數道精緻的菜色也不見她動一下筷子。
「啊?不……」她頓時面紅耳赤,「不是的,想事情出神了,所以才沒有注意到。」
李尋舟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到底在喪失記憶之前,他是個怎樣的人?他的妻子對他客氣到幾乎畏懼,他曾經做過什麼讓她這樣怕他?他很想知道。
這大概是他必須先查明的事吧!
他的腦海中雖然一片空白,但反倒很少憂慮、惶恐,或許是因為醒來時,就有親人在他身邊的緣故。
而儘管他對水無悠不復任何記憶,但有認識的人在身畔,總是使他的心安定不少。
想到此,李尋舟不禁觀察起她來——
她必定是個溫柔婉約的妻子——不知何故,他斷定必是如此。但他們的關係為何如此之差?是他待她不好嗎?還是她有對不起他的地方?
不管過往如何,他只知道——他喜歡看她、喜歡聽她的聲音,這點想必是從以前到現在都不曾改變的。
「夫人——」一名丫環敲門而進,「大少爺的藥……煎好了……」她惶惶恐恐的道。
「就擱著吧!你可以下去了。」水無悠吩咐道。
丫環放心的吁口長氣,行禮退出。
臨行前,她好奇的瞄了大少爺一眼,只見他鷹隼般的眼神不悅地盯著她,令她大抽一口冷氣,打了個寒顫。於是,她匆匆退出門外,心還不聽使喚的怦怦直跳。
關於大少爺的傳聞她聽多了,不過從沒聽過他的眼神那樣懾人,看著人的時候,就像要把人的魂魄給攝去。
李尋舟暗地冷哼,嚼在口中的美味佳餚已索然無味。
他受夠了,非得將這一切弄個清楚不可!
為什麼連丫環的態度也是那樣的戒慎惶恐,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他正欲開口詢問——
「無悠!」
「大嫂!」
兩道人影由遠而近,與行禮而出的丫環擦身而過,沒有敲門就直接推門而人。
「無悠,我聽說大哥他……」帶頭者一見到正在用膳的兩人,未出口的話猛地噎住,再也說不出來。
半晌,他才僵硬的道:「大哥——你醒了。」
而跟隨其後的少年沒料準他的舉動,一時不察撞上他的後背,正要哀叫出聲,卻被室中冷凝的氣氛感染,自動把話吞人腹中,呆呆地站在那兒摸著頭,不知該如何自處才好。
李尋舟以眼神向無悠詢問,無悠會意的答道:「這是你的二弟尋唔,在後頭的是三弟尋海,我方才跟你提過的。」
她繼而轉向兩兄弟解釋道:「負責診治的林大夫說,你們大哥身上其他的傷勢已無大礙,再休養幾個月就能復原。但腦子受到硬物重擊,可能喪失了記憶,以前的事都不記得了……」
李尋唔臉上毫無關心的神色,只以懷疑、不甚信任的眼光看著李尋舟。他的肢體和所流露出來的態度都十分疏離,如果不是他們兄弟長得神似,不知情的人會以為他們互不認識。
「是嗎?大哥……」李尋唔戒備的問,「你是真的忘記一切,還是在耍些見不得人的詭計?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不會再上你的當,過去的幾年已經足夠讓我學會教訓了。」
李尋舟對這般赤裸裸的敵意根本不知該如何反應,當場呆愣著說不出半句話來。
這個人……是他的弟弟不是嗎?為何會這樣對他?難道他做過什麼喪盡天良的事,竟到處惹人嫌惡、人人喊打?
自他甦醒以來,所得到的淨是不堪的對待,他的妻子是這樣,連他的兄弟也是這樣!到底他過去是個怎樣的人?
一個接一個的疑惑和困擾圍繞著他,本就不清醒的腦袋更加昏脹了。就算是泥菩薩也有三分土性,何況要他毫無緣由的為他根本不記得的過去,承擔他人的怒氣?
李尋舟心中的怒火點滴蓄積,他強抑怒氣的言道:
「我到底做過什麼讓你這樣不滿?你說出來,或許我可以對你做些彌補,如果我們真是兄弟的話,就不應該這樣勢同水火。」
「哈……」李尋唔大笑出聲,臉上卻毫無笑意。
「你竟然會說出這種話來,真是令人驚訝。這句話你怎不在以前壓迫我的時候對我說?現在出口不嫌太晚了點?」
「我以前又是如何對你的?」李尋舟百思不解。
李尋唔冷冷地回道:
「你怎麼對我,你自己心裡清楚,不用我多費唇舌。不單是我,整個李家莊這些年來也被你折磨夠了,連無悠這麼好的女子,你都不放在眼裡,更遑論其他人。你會出事我並不意外,恨只恨老天爺為何不乾脆好心一點,讓你死在外頭算了,永遠別再回來!」
「尋唔,別這樣對你大哥說話,他身子還未好……」水無悠試圖為李尋舟說情。
「無悠,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幫他說話?難道你忘了他當初是怎麼對你的?」
「我沒忘,但是……」她不忍的回望李尋舟,他的身上還有纍纍的傷痕,何況……何況他終究是她的丈夫啊!
「你沒忘記就好!第一次被騙是善良,第二次再被騙就是愚蠢,希望你牢牢記得我這句話。」話畢,他轉身拂袖而去。李尋舟怔住了,為他弟弟打從心底深處發出來的怨恨。
他到底曾經做過什麼?
深夜,一燈如豆。
他仔細的想過,想從紛飛如絮的混沌中捉住什麼,然而這些努力只是徒然。多數時候,他可以看到無數影像,從他的腦海飛掠而過,當他伸出手想捉住時,它們轉瞬間就不見蹤影。
那些影子裡有他自己、有水無悠——就是自稱為他妻子的人、有他兩個兄弟——今早才見過的,還有幾個他未曾見過、不知名的臉龐。這些影像讓他肯定他們的確是他的親人,而他也是他們口中所說的「李尋舟」。
但是老實說,他一直未能適應他的身份,總覺現在的他好像是附身於另一個完全陌生的男子身上,他沒有任何應該屬於「李尋舟」這個人的記憶、感情和過往,這和頂著另一個人的身份生活有啥兩樣?
水無悠又捧著一碗剛熬好的藥進門,李尋舟見狀不禁露出苦笑。
自他受傷以來,也只剩下她肯這樣伺候他這個病人,其他人則是能免則免,只要一提到他,便四處逃竄作鳥獸散,能多遠就跑多遠,沒人肯往他的房門踏進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