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總是沒有人可以回答她的問題?——不難回答的,不是嗎?她心底其實也有答案的。只是她還是想聽聽別人的答案嘛。
唉,為什麼呢……
直到八歲那年,院裡那台專門用來伴奏的老風琴壞了。
一個好心的有錢人送了一台中古的黑色大鋼琴給孤兒院,從此終結了一個愛問「為什麼」的小女孩。
那是一台很大很大的鋼琴。
琴身是閃閃發亮的黑色。打開頂蓋時,藏在琴框裡的頂蓋支撐棒會呈現優美流線的S形曲線。三根腳柱支撐著琴身。遠遠望去,就像一個姿態優雅的貴族。
可惜院裡沒有人會彈那台鋼琴。安娜只會用老式的風琴彈幾首簡單的聖歌。因此那台鋼琴大多時間都閒晾在那裡。讓人感覺好孤獨好孤獨。
於是,她偷偷打開琴蓋,伸出兩隻手指,叮叮咚咚地敲著那黑白相間的琴鍵。
然後,她會在自以為沒有人留意的午後,偷偷睡在鋼琴上。用她的身體溫暖冰冷的琴身。
然後,是「那個人」來到院裡的日子。
他打算帶走那台鋼琴。
那台……她的鋼琴!
她不讓他帶走它,不讓。
那個人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輕聲問她:「你會彈嗎?」
她立刻點頭,跳上被他坐去一半的琴凳。伸出兩根食指,叮叮咚咚的敲著琴鍵,讓鋼琴發出聲音。
「瞧,我會彈鋼琴,有聲音。」很棒吧!
那個人不知怎地,笑了。捉著她的手攤開十指,不知在看些什麼。
然後他放開她,逕自彈奏起「她的鋼琴」。
「她的鋼琴」在那個人的彈奏下發出好棒好棒的聲音。他彈著她從來沒聽過的曲子,展示著她從來不知道的鋼琴。
曲子很快便結束了。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這是貝多芬的『給愛麗斯』。」他說。「你聽過嗎?」
她仰起臉。「我當然聽過背多分的『給愛你去死』。」
他的嘴角向上揚起、高高地揚起。然後又彈了一首。
這回是巴哈的C大調前奏曲。
「你聽過嗎?」他又問。
真討厭。「當然聽過,不就是哈巴的『西瓜掉了欠揍曲』。」
「哈哈哈哈……」他突然大笑起來。笑得她……臉都紅了。
不知笑了多久,他突然問:「想學嗎?」
「我會彈。」她紅著臉說。然後再度伸出兩隻食指,準備使出她的二陽指神功。同時回想著剛剛那首「給愛你去死」的旋律,拼著命在琴鍵上努力的重現主要的旋律。
等她錯誤百出地彈完,很得意抬起頭時,她看見他的臉上終於不再有取笑的表情了。「怎樣?我就說我會彈吧。」
「是啊。」他微笑地看著她說:「你的確會彈……」
故事最後,他沒有帶走那台鋼琴。
她的、鋼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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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彩回過神來,抬起頭看著江雲冰,微笑起來。
這裡也有一台有著冰冷外殼與溫柔內在的鋼琴。
一台好鋼琴。
第五章
中午上完課,龔千雅與同學並肩從教室裡走出來。
「龔千雅!」
一個聲音喊住她,她回過頭,看著劉宗奇向她跑過來。
劉宗奇自大太陽底下跑來,臉上掛著汗珠。喘過一口氣後,站在她面前看著她清涼無汗的臉龐,不禁訝異地問:「天氣這麼熱,你都不會流汗喔?」
龔千雅注視著一顆汗珠從他短短的髮際滴了下來。
男生!她掏出一張紙手帕遞給他。「有什麼事嗎?」
順手接過她遞來的面紙,汗擦到一半,他猛地抬起頭來,看著她冷淡的表情,突然想不起自己為什麼會叫住她。
他擦邊汗邊回想著五分鐘以前發生的事……
剛剛,他跟一個登山社的社員在討論登山社期末社游的事。正討論到一半,看見龔千雅從管院走出來時,他不知怎的,就喊住了她,打發走那位社員跑了過來。所以結論是……他根本不知道他喊住她做什麼?
先前的熱汗在她的注視下頓時轉為冷汗,涔涔的滴。再不找點藉口的話,她會以為他是來搭訕的吧?「郎彩她……」
才提到郎彩的名字,龔千雅冷淡的表情便褪去了,眼裡也多了幾絲暖意。「彩又怎麼了?」
「哦,她呀……」一找到話題,先前感覺到的尷尬終於散去。他興匆匆的正要聊起郎彩,但眼角卻瞥到站在龔千雅身後的女同學。「呃……你的同學……」
龔千雅轉頭看向她的同學。「亞佩,你先走好了,不要等我了。」
田亞佩點點頭。「好吧,那我先走了。」突然想起一件事,又回過頭來。「記得一點以前要到活動中心開會。」
「OK。」龔千雅揮揮手目送她離去後,才又轉過身來,看向眼前這個高她足足一個頭的男生——他長的真高,她一六七的身高在一般女生之間已經不矮了,沒想到他還能高出她一顆頭。「劉宗奇,你剛說彩怎麼了?」她想他大概有一八五以上吧。
劉宗奇搔搔短短的發,又開始流汗。「天氣真的滿熱的,你確定要站在這裡講嗎?」
「我一點鐘要跟同學開會。」
「我剛聽到了——那麼,廢話少說。」他未經同意地捉住她的手肘。「我們去找個有冷氣的地方坐下來喝杯飲料先吧。」
廢話「少說」?可他不就是要跟她講一些有關郎彩的事情嗎?龔千雅瞪著他放在她手肘上那只黝黑的手掌。
烈日底下,劉宗奇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他拉著龔干雅往陰涼的地方走。
龔千雅根本來不及抗議。她只得從背包裡取出一把傘,「刷!」地撐開,遮在自己頭頂上。
劉宗奇反應不及,差點被傘尖戳到。
連忙鬆開手跳到一邊,看著她手上不知何時變出來的小藍傘。從而留意到她細緻剔透的雪白肌膚。
「呴,你們女生從什麼時候開始,連走一小段路都要撐傘啦?」難怪皮膚會這麼白。跟他這個陽光下的健兒比起來,有氣質的講,是床前明月光;沒氣質地形容,簡直就像是用來糊牆的白壁紙。
龔千雅睨他一眼。「你以為皮膚曬得黑抹抹的就叫健康嗎?那你就錯了,只要想想中午的紫外線有多毒就好了。」
轉念一想。「那我們一起撐好了。」伸手就要握住她的傘柄。
但龔千雅連忙跳開一大步。「休想。我不想跟你一起撐。」
劉宗奇閃避著那顯然意圖戳瞎他的傘尖。「可是這樣子,我走在你旁邊很不方便。」左閃右躲,肩膀還是被傘刺到好幾下。還好他皮粗肉硬,不然不早被戳出一堆洞了。
龔千雅仍不打算讓步。「那是因為你站的太近的緣故。站遠一點不就沒事了。」
「站太遠不好講話啊。」廣告詞是這麼說的——兩個人的距離,離得太遠,怕疏離;靠得太近,又怕發現小瑕疵。
「那就待會兒坐下來以後再講吧。」對男生,她向來是沒什麼同情心的。
「龔千雅,你真的很鐵石心腸。」他氣唬唬地道。
她呵呵笑。「我是看對象的啦。」
看對像?那是什麼意思啊?「郎彩比你可愛多了。」
「正巧,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真是令人生氣。「她跟人打成一片的速度簡直令人歎為觀止。」
「是啊,沒錯。」龔千雅愉快地道:「彩呀,最喜歡交朋友了。」
「那你呢?」
藍色小晴雨傘下的腳步突然停頓下來。她緩緩地轉過身。微微一笑。「我呀,我最喜歡拒絕別人了。」
他跨步上前,有點挑釁地瞪著她。「一定有不少人明知道你這麼冰,卻還是前仆後繼地撲過來吧。」還沒認識她以前,他就想過她一定拒絕過不少男生。像她這種臉皮漂亮的女孩子,有時真會心高氣傲得教人想吐血。
「前仆後繼?你是說,就像你現在這樣嗎?」她挑釁地反擊。
「我?」劉宗奇哈哈大笑,搶過她的傘,遮在兩人頭頂上。「怎麼會呢。別忘了我是來跟你討教有關郎彩的事的。」
他把傘舉的好高,龔千雅翻了翻白眼,瞪著頭頂上的傘道:「她最近到底在你們那裡做什麼?」三不五時就見她往他們住處跑。讓她最近想找她都找不到她的人。最扯的是,她的近況還得經由身邊這個傢伙來轉述。讓她……有點不勝寂寞起來……
劉宗奇低頭看了她一眼,突然覺得她看起來似乎有點落寞。笑了笑,希望待會兒告訴她的事情,會讓她高興起來。
「那個郎彩呀,正把我們家的鋼琴王子逗得七竅生煙呢,你說這情況嚴不嚴重?」
龔千雅想像著那景象。忍不住笑了。「也許我該找個時間親自去看看那景象……」會很有趣吧。當火遇上冰……
「歡迎歡迎。」劉宗奇裝腔作勢的以保護者之姿,摟住她的肩膀。 「不過你得記得要躲在我身後,才不會被那群男生給啃光了骨頭唷。」
「你是說……」語氣很危險的。「你會盡一切力量拉住我,以免我拆了你那群同黨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