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來到風坡口還是擺脫不了杜棄仇,他千里迢迢地尋到了她,就是要帶她回聚龍崗、順便要回撥雲劍的吧?她當然不願他得逞,不願讓他在父親面前邀功。
記得自己才剛站得穩馬步時,她就喜歡杜棄仇了。她崇拜他,總是緊緊地跟隨著他。當她漸漸懂得男女情事後,這種感覺反而令她慌亂得不知所措。
直到那一天,她無意間聽到杜棄仇和他母親的對話後,對自己的一廂情願才恍然大悟。惱羞成怒後,她就再也沒有給他們母子好臉色看過。她也不懂自己的想法,那究竟是由愛生恨的妒意在隱隱作祟,還是一種感情得不到回報的報復?
不管了!冷香縈暗忖著,等她的眼睛好了,第一件事情,就是要遠遠逃開杜棄仇,絕不讓他再輕易找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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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風宜人,一個空闊的庭院裡,坐著一老一少,長談徹夜。
這鳳陽縣的饒若水,是個高深難測的名醫,若水乃是老子的名言——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他與世無爭,行醫遊歷各方數十年。
四年前,韓邵齊慕名前來拜師學藝。饒若水原本不願再收門生,但見韓邵齊聰明絕頂,儀表堂堂,兩人一見如故。從此,他將韓邵齊視為傳人,畢生的絕學都對他傾囊相授。
這一年來,韓邵齊已經開始代替他走遍窮鄉僻壤,四處行醫。
「邵齊,你才剛回來,不用陪我了,你看,天都快亮了。」
「老師,我不累——」
「邵齊,你跟著我也有四年了吧?唉!歲月不饒人啊——」饒若水捻了捻長鬚,長吁短歎。
「承老師的傳道授業,邵齊沒齒難忘。」韓邵齊回道。
「好快,邵齊,這幾年來,你還是不斷在尋你的仇家嗎?」
「不錯!而且就快有著落了。」韓邵齊微微勾起唇角。
「是嗎?邵齊,我年紀一大把了,什麼話也都不想再隱瞞。我只想說,上一代的恩仇,怎麼能寄望後輩也重蹈覆轍?或許這就是輪迴造化,人事無常。事過境遷,你當好好為自己的前途著想,放下仇恨。這幾年來,我不斷約束你別涉人江湖,就是希望你忘了——」
「恩師,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怎麼能忘了!」
「可是如果你有什麼不幸,你叫惜致要依靠誰?她年紀也不小了,不知道已辭了多少婆家。」惜致是饒若水的獨生女兒,已經二十有三了,饒家所有人都知道惜致心裡只有韓邵齊一個人。饒若水為人父,私心希望韓邵齊能夠定下心來,娶女兒惜致,好好地在鳳陽縣行醫救人。
「恩師,您放心,我會善待惜致,不會讓她遭遇任何危險。這復仇的事,絕不會連累老師和惜致的。」
「連累?我怎麼會怕連累?如果我怕的話,當初就不會答應收你為徒。邵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別低估了旁人的實力,就算你找到了仇人,你一介醫儒,如何與人尋仇?」
「恩師,我自有辦法。」
「什麼辦法?別沾惹江湖的是非,想辦法及早抽身啊!我老了,百病纏身,來日無多。你天性聰明,已盡得我畢生的絕學,我現在只有一件憾事,那就是恐怕等不到你和惜致成親的一天了。」饒若水閉目長歎,伸出一隻枯瘦乾癟的手,按在韓邵齊的肩上想借力起身。
「恩師,您放心,我會向惜致開口,如果恩師不嫌棄的話——」韓邵齊扶起師父,堅定地下了承諾。
「太好了,太好了!那就快,我來日無多了,不如婚事就定在下月初,我要在還有一口氣的時候,親眼看見女兒找到歸宿,你說,怎麼樣?」
「恩師,一切就依您說的。」韓邵齊慎重地回答。
第三章
天還未明,一縷縷浮雲從銀白的圓月中緩緩移開,在這麼清爽的夜空下,一片萬籟俱寂,清幽寧靜。
突然間,一連串敲門聲劃破了寂靜,幾乎要震掉了整個清朗的夜空。
「來了!來了!不要敲了——」饒家的老僕幾乎是連跑帶滾地衝了出來。
「饒大夫在嗎?」老僕才卸下了大鎖,杜棄仇等不及地踢開了大門,懷抱著冷香縈,後頭跟著娟娟,不請自進地來到了饒家的大院。
饒大夫和韓邵齊兩人正準備就寢,聞聲急忙趕來。
「來!這裡走——」饒大夫熟練地在前頭指路,來到了一處留宿病患的客房。
此時,從側房走出了一個苗條的少女,有著嫻靜柔美的姿容,教人見了就舒坦了三分,她就是饒大夫的女兒,饒惜致。
「惜致,你醒了!去——去把我的藥箱子拿來。」饒若水對著女兒說道。
「是的!」惜致急忙應聲回房。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刻,饒大夫和韓邵齊兩人從房內走了出來,只見饒大夫正和韓邵齊討論冷香縈的病勢、處方,及可能會發生的變化。
「饒大夫,她的傷勢如何?她的眼睛——」杜棄仇全不理會他們討論的起勁,焦急地上前朗聲相詢。
「公於是——」饒大夫問。
「敝姓杜。」
「喔!杜公子,這位姑娘的傷勢是無礙了,多虧你處理得當,才沒有太嚴重,我已經交代下去了,讓小童煎幾帖藥,一日三服。至於會不會好,現在說還太早。」饒大夫說道。
「什麼太早?能不能好你看不出來嗎?」杜棄仇憂心如焚,想到冷香縈的性子向來心高氣傲,怎麼能接受眼盲的事實?如果還有別的機會,他絕對不會放棄。
「杜公子——」韓邵齊看不過他無禮的語氣,猝然出聲:「杜姑娘的傷我們一定會盡力而為,老師一夜未眠,他要進去歇息了,午後我會來察看杜姑娘的傷勢,到時再詳實說明。少陪了!」
杜棄仇看著韓邵齊頎長的背影,心裡五味雜陳的,頗不是滋味。
剛剛來鳳陽縣的路上,冷香縈不顧傷勢,斷斷續續地提著氣交代娟娟,無論如何要掩飾她是天龍教教主之女的身份。
他不想理會冷香縈這些騙人的把戲,心裡默默盤算著,等她的傷好一點了,無論用抬的,還是用綁的,他都要將她給帶回聚龍崗。
到那個時候,他一定要向她表明心意,他不想再和她賭氣了!看著她受傷的神情,一股心痛幾乎要撕裂了他,也許只有把自己的心意攤開來對她表明,這種痛苦才會真正結束。
是的!杜棄仇心裡打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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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香縈昏昏欲睡,卻又礙於背傷的痛楚,輾轉反側,沒一刻舒坦。
在這簡陋的客房裡,她躺在床榻上不斷翻來覆去,眼睛又看不見,難過得不知如何是好。
昏昏沉沉中,似有好多人紛至沓來的,那種喧鬧不住地在她腦中盤旋,她心神煩躁,體內的陰陽二氣交攻,稍有不妥,即會走火人魔。
夜闌人靜,門外的小徑傳來了腳步聲。
杜棄仇打開冷香縈的房門,悄悄走近她的床榻,伸手按住她右手肘的「清冷淵」,想要讓她靜下心來,定住雜亂的氣脈;又用右掌心按在她的背心上,運起內勁。掌下傳來了暖暖的熱力,不疾不徐、不重不輕,恰到好處,按得冷香縈週身舒坦、昏昏睡去。
迷迷濛濛的夢裡,兩個人的身影飄蕩不去。
「你為什麼不再看著我……你喜歡我嗎?只要你喜歡我,我不再逞強,我會改我的脾氣,什麼都聽你的……你不要不理我,不要對我凶……」冷香縈在睡夢中囈語著,見到的人似是杜棄仇,又像韓邵齊。
杜棄仇的心狂跳著。
「我喜歡你……韓邵齊……」
背後的掌力頓止,激回的力道險些震人了自己的心脈,杜棄仇一個字一個字聽得一清二楚。
冷香縈不知道,那韓邵齊三個字,像利劍一樣地揮了他三刀,刀刀見血透骨。
他深沉的眸子黯然失色。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們倆為何總是針鋒相對、互不相讓?她以為他討厭她、恨她,錯了!就是太在乎、太喜歡她了!他才更會一反常態、言不由衷;她對他的敵意太傷人了,他只有用無情的冷漠反擊,才能保護自己。
杜棄仇知道冷香縈會對自己產生敵意,全是因為他的母親。他不想對她低聲下氣,就是不願別人誤以為他覬覦天龍教教主的位置。所以他和冷香縈漸行漸遠,不願理會她受傷的眼神,不否認她說他恨她的話語;終於——他們慢慢變成了水火不容的兩個人,誰都不願先向誰低頭。然而,每多看她令人動容的嬌美怒顏一眼,他內心就會動搖,每一次都害怕自己築起的傲骨就要完全失守……
坐在帷帳外望月獨思,他回頭見到近在咫尺的冷香縈,卻覺得如隔雲端那般遙遠。她怎知他全為她而來,千里迢迢,寸寸相思催斷心肝?
人家說的冤家,一定就是指他們倆的情景,只是這冤家應該是兩心相契的,而她的心卻已經不在他杜棄仇的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