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絕不是個冷漠的人,因為他的作品是那麼的熱情、筆觸又是那麼的大膽,他……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看著,她突然發現他的畫作裡根本沒有人物畫像,全部都是靜物及風景。
好奇怪,一般作畫的人多少都會有些人物作品,但他卻像是堅持著什麼似的不畫人物。
倏地,一幅風景畫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是一幅以黃、綠兩色做基調的風景畫,畫上是一處山丘,而山丘上有一棵孤零零的樹,樹下有個孤零零的人。
這是他的畫作裡惟一有了「人」這種東西,不過說是人,倒不如說那只是一團墨綠色的人形。
這幅畫看起來好傷感,明明是黃、綠這兩種非常明朗的顏色,但它卻給人一種孤獨、悲傷的感覺。
「有什麼感想?」忽地,她身後傳來一聲低沉的男性嗓音,而且有點耳熟。
她回過頭,不禁被站在身後的人嚇了一跳。
是他,十川英行……
「呃……」她心裡當然有很多感覺,不過她好像沒必要告訴他。
「我想知道你看了我的畫後,心裡有什麼感覺?」他一股認真。
他沒想到會在這兒看見她,雖然那天只是一個照面,但是她的倩影卻深刻地烙印在他心上,怎麼都退不去。
她為什麼會來看他的畫?是特意來的,還是只是好奇?
「你都是這麼問來參觀畫展的人嗎?」她反問道。
她不是個熱衷於跟人針鋒相對的人,但是一遇上他,她就變了。
她感覺熱血沸騰,她感覺她的心跳急遽跳動,她感覺她的胸口填塞著不知名的激動及悸動……
為什麼會這樣呢?
他一笑,「我只是想知道,說我不近人情又傲慢的你,為什麼會走進美術館裡。」
「碰巧經過。」她抿唇一笑,「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他微怔,旋即撇唇而笑,「滿意,至少你不是因為我看板上的照片而進來的。」
很多人是因為他的名氣、他的長相,還有他神秘的背景而進來參觀畫展的,但他希望她不是。
「我對你個人沒什麼好惡。」她淡淡地說。
其實,他在她心裡造成的波瀾不知道有幾層樓高呢!她只是在故作姿態,不想表現出來。
她繼續凝睇著那幅風景畫,目不轉睛的。
「你喜歡這幅畫?」見她在自己最喜歡的畫作前駐足,他不禁想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她站在這兒。
她沉吟了一下,「說不上特別喜歡,只是它……它吸引了我。」
「噢?」吸引了她?這會兒,他更想知道了。
「因為它看起來好孤獨、好悲傷,這個人……」她抬手指著畫上那團墨綠色的人形,「這個人讓人有一種心痛的感覺,他像是受了什麼傷似的……」
聽見她所說的話,英行心上不覺一震。
雖然她的言語是那麼平淡無奇,但是卻字字都正中他心坎……
「為什麼是一個人,而不是兩個人,或是更多人呢?」
她繼續喃喃地說道:「明明是這麼熱情又狂放的筆觸,卻反而讓人覺得更加的悲哀寂寞,為什麼?」
說著,她轉頭望向他,而他也正驚愕地凝視著她——
這幅畫是在他人生最低潮、最孤獨、最受傷的時候畫的,強烈的畫風及狂放的筆觸是在宜洩他心底的所有不滿及憤怒,而那孤獨的墨黑人形是他的最佳寫照。
大部分的人根本不會注意到這幅構圖簡單的畫,而她,一個看起來根本就不知人世險惡、人間疾苦的女孩,卻一語道中他的心事。
他心裡不能不震撼,真的不能。
「你不喜歡畫人?」她疑惑地問。
他回過神,淡淡地道:「人怎能完美?」
她一愣。
完美?
對喔,畫家追求的是真、美的境界,他們不能容忍一絲的不完美。
他心中的完美又是何種境界呢?像他如此近乎完美的人,對完美的要求一定比平常人還嚴苛吧?
突然,一種深深的傷感在她心裡湧現,瞬間將她的胸口撕扯成兩半。
像她這樣就是所謂的不完美吧?那麼可怕的一道疤痕,任誰都不會認為那是完美的——
「你吃飯了嗎?」他忽地問道。
她一怔,訥訥地搖了頭。
「喜歡日式的、中式的還是西式的?」沒等她答應,他已經開始問起她的喜好。
「呃……」她又是發愣。
「附近有一家不錯的日本料理,我看就吃那個好了。」這回他逕自作了決定,像是她非得跟他一起去不可。
與其說他這個人非常霸道,還不如說他是個直接到有點魯莽的人。
這種人應該不會是壞人,因為她爸爸說過,越是直接的人越沒有心眼兒,所以他……他或許是個好人吧!
只是,他為什麼要邀她吃飯?她又有什麼理由非答應不可?
「為什麼?」她困惑地望著他。
他睇著她,「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一起吃飯?」她問,一臉認真。
「因為我今天不想一個人吃飯。」他不假思索地說。
其實哪是這麼簡單的原因呢!他是不想就這麼跟她斷了關係,他……他想更加瞭解她。
老天!這是他第一次想去深入地瞭解某個人。
她眨眨眼,「只是這樣?」
好奇怪的人,居然約一個陌生人吃飯?
「不然你覺得還有什麼嗎?你以為我想追求你?」說著,他蹙眉一笑,有幾分可惡。
禁不起他的玩笑,未來板起了臉,有點懊惱。「你這個人很無禮。」話落,她旋身就要走開。
「如果我道歉呢?」他沒有拉她,只是用誠懇的聲線留住了她。
未來頓了頓,緩緩地回過頭來,「你道歉呀!」
她的認真及直接讓他覺得有趣,也讓他如一潭死水的心湖起了漣漪。
「非常對不起。」他雖然促狹地笑著,但語氣卻是相當誠懇的。
她眨著明亮澄澈的眼睛望著他,然後又垂下眼,不知在思忖著什麼。
「怎麼了?」
「我可以去,可是不能太晚回家。」她說。
她要是太晚回去,恐怕她那個「緊張大師」的哥哥會把整個東京翻過來找她呢!
他挑挑眉頭,「你有門禁?!」
「不算有。」她頓了頓,「我只是不想讓家人擔心。」
擔心?現在不過才六點,吃頓飯了不起一個或一個半鐘頭,真說起來,也不算是太晚吧?
她家人究竟是把她當什麼?小鳥?小花?
他是沒人愛、沒人關懷,而她卻是被保護得跟稀有動物一樣……這世界就不能平衡一點嗎?
「放心,不會耽擱你太多時間的。」說完,他領頭往會場外走去,而未來也趕緊跟在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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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到會場門口,兩名穿著西裝的中年男人,和一名衣著裝扮都相當人時的年輕女性便迎了過來。
兩個中年男人都約莫四十歲上下,看來像是生意人。
「十川先生,我想跟您介紹一下……」
男人是這次畫展主辦單位的幹部,英行就算不愛應酬,也不能相應不理。
他站定,凌厲而冷漠的目光往他兩人身後的女人身上一掃。
「這位是梅宮麻裡小姐,也是『新象藝術中心』的負責人。」
梅宮麻裡穿著剪裁相當合身而性感的夏季洋裝,前頭開了個尖領,將她豐滿的胸線及完美的身材顯露無遺。
她看起來聰明、利落,有強烈的企圖心及自信心,是個讓人一見就很難將視線移開的女人。
她友善地伸出手,「我是梅宮麻裡,久仰十川先生的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名不虛傳?
哼,他知道她指的又是他引人注意的外表。
他伸手與她一握,隨即鬆開,盡了禮數卻又不冷不熱。
梅宮麻裡眼底閃過一抹異采,像是征服欲,也像是野心。
「梅官小姐非常能幹,將新象藝術中心經營得有聲有色,是個又年輕又有本事的女性呢!」那主辦單位的幹部又說。
英行臉上明顯地有著一絲不耐。
「我只是幫家父打點他的事業罷了。」梅宮麻裡嫣然一笑。
「有什麼事嗎?」突然,英行冷冷地問了一句。
他不喜歡應酬,但必要時,他可以應付。不過他們言不對題,東牽西扯的讓他覺得很煩。
兩名幹部及梅宮麻裡都有些尷尬,而這時,梅宮麻裡注意到站在五步距離外的未來。
「是這樣的,」其中一名幹部討好地說,「梅官小姐想請十川先生吃頓飯,順便交流一下對藝術的看法。」
梅宮麻裡一笑,「我和家父都希望十川先生能在國內發展,讓國人隨時都能欣賞到十川先生的創作。」
藝術中心?充其量不就是那種將畫家的名氣拿來販售的大型畫廊嗎?
要不是他已經有了名氣,相信他們也不會找他談所謂合作的事宜。
他討厭那種根本不懂他的畫,卻只是貪圖他的名氣,而趁機填滿荷包的生意人。
「抱歉,我今天沒有空。」說著,他大步退了兩三步,伸手將未來一拉,然後若有其事地搭著她的肩,「我要陪女朋友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