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鄭雨潔只覺得四隻手扭在一起,幾乎快打結了,而且再不解開,她會被他捏到痛死。
她立刻鬆手,不料他全身的重心正放在左手上,一時失去平衡,龐然身軀歪了歪。
「張奇廷,你不要跌倒!」
鄭雨潔驚呼一聲,忙舉起兩手,以最大的力氣抵住他的胸膛,腦海卻浮現出小蘑菇力撐大黑熊的悲壯畫面。
「我也不想......」他右腿好酸,左腳好疼,沒辦法穩住身體。
「救命啊──」她撐不住了,她至少比他少三十公斤啊!
「碰」一聲夾雜哀號,嗚嗚嗚!她被大黑熊壓成肉餅了。
☆☆☆☆☆☆☆☆☆☆ ☆☆☆☆☆☆☆☆☆☆
晚間六點十分,鄭雨潔抱著一顆大西瓜,遮遮掩掩地站在男生宿舍外面。
遠遠看到張奇廷跑過來,她本想往裡面走,剛好幾個男生走過來,她慌張地低下頭,反而離開宿舍大門好幾步。
「嗨!鄭雨潔!有東西給我?」
張奇廷扯開燦爛的大笑容,一眼望見她手裡的大西瓜,伸手就抱了過來。
「你、你腳到底好了沒?別跑這麼快!」她盯住他穿拖鞋的大腳,上面沒有纏繃帶,但還有殘留的藥草痕跡和味道。
「早上去看推拿的,沒問題了。」他還特地兩腳踏步證明。
「下午怎麼不去上課?」他一個星期沒出現了。
「我室友怕我無聊,借了一堆漫畫給我,看著看著就忘了。」
「你、你真是的!」害她又擔心了一下,特地帶個大西瓜過來「探望」他,「你沒事就好,我要走了。這個你看看,地址沒寫錯吧?」她拿出一個大信封,上面寫著他家的地址,已經貼好郵票。「這是給你大姊的女兒,裡面簽名了。」
「嘎?你送小說給佳彤?書給我就好了嘛。」
「不行!你一定把書放在牛皮紙袋裡,然後用原子筆在上面寫地址。」
「本來就這樣啊。」他歪著頭,不然要用毛筆嗎?
「你寫字那麼用力,會把筆跡印到書上,封面會有痕跡。」
「我沒想到這個耶!」他終於空出一隻手,習慣性地抓抓金髮。
鄭雨潔想到他背包裡幾本破破爛爛的筆記本,以及嫌原文書太重而分屍的「屍塊」,她根本不敢想像她那本小說經過他辣手摧殘後的可憐下場;要是再拿一本新書給他,恐怕還沒到他外甥女手裡,早已變成舊書攤的貨色了。
「我幫你寄出去,你回去休息。」
「我送你去坐車。」
「不用你送啦,我又不是不認得路。」她轉頭就走。
「你也受傷了,我還沒問候你呢。」他抱著大西瓜,緊緊黏在她身邊。
「我受什麼傷?」回想兩人在風景區裡疊羅漢,她就渾身發熱。
「你手的瘀青好了嗎?」
「好了,都好了!」還有身上被他壓出來的一堆慘不忍睹的瘀青呢,她每晚洗完澡就躲在房間裡,用手指頭沾了酸痛軟膏,一塊又一塊地搓揉,痛得她蒙了棉被吱吱叫。
張奇廷太明白那一跤的份量了,她又直接跌到碎石子路上,雖說穿了外套牛仔褲,但再加上他的重力加速度,唉!她一定跌得很疼吧?
「我這幾天一直在懺悔,是該減肥了,不然下次跌成一團......」
「下次要跌倒,請朝無人的方向臥倒,別殃及無辜。」
「幸虧這回女俠相救,在下感激不盡。」
「下次我不救你了。」嗚!痛死了,鄭雨潔不自覺地撫摸手臂上的一淤青,再擺擺手,「你回宿舍啦,不要抱著西瓜走來走去。」
「不要抱?那我用扛的好了。」張奇廷笑嘻嘻地將西瓜扛上左肩。
「你實在是......很難看耶!」
「我不覺得難看就好,誰買西瓜不扛回去的?」他一邊說著,還拍起大西瓜,當作是敲大鼓,「而且人家看了,會問──張奇廷,你去買西瓜啊?我就跟他們說,這不是我買的喔,是鄭雨潔特地送......」
「你不能說是我送的!」鄭雨潔緊張地說。
「為什麼不能說?吃果子拜樹頭嘛!人要心存感恩的心。」他雙手一溜,大西瓜滑到臂彎裡,再雙手合十,一本正經地說:「我還沒跟施主您道謝呢。」
她被他逗得哭笑不得,「你乾脆去剃個光頭,我再送你一條床單和一個大碗公,你就可以化緣了。」
「你怎麼知道我想剃光頭?我正想換個髮型耶。」他興奮地睜大眼。
「你剃光頭?!」她瞧著他的頂上金毛,無法想像上面光禿禿的景象,噗哧一笑,「你敢剃的話,我加送你一條頭巾。」她忽然有了疑問,「你是天生金頭髮嗎?為什麼從來沒見你長出黑頭髮?」
「想知道答案?」他望著她的笑靨,心頭動了一下。
她點點頭。
「給你看。」他放下大西瓜,直接坐在西瓜上面,「呼!這西瓜還不是普通的重,你小不點的,真有本事從菜市場搬過來。來呀!過來看看我的頭髮,我每天洗頭髮,很乾淨的。」
鄭雨潔靠近他身邊,天色漸暗,她低下頭,看到一團亂糟糟的金髮。
「看什麼?」
「你這邊瞧瞧。」張奇廷用手掌抹抹頭頂心。
「喔。」
她盯住被他撥亂的濃密金髮,也不知道他要她看什麼東西,難道裡頭養了虱子不成?還是有兩個發渦......在暮色和路燈的照映下,她以指頭夾起幾根頭髮──金色的發莖亮得像金條似的,愈往髮根而去,顏色愈淡......
「白的?!」她愈看愈驚訝,以指頭撥過他一叢叢的頭髮,一再翻看,「你這麼多白頭髮?」幾乎頭頂心的髮根都是白的!
「我家族的男生都有少年白,我是白得特別厲害。我看了礙眼,就染成金色的,免得染黑色,一下子又長出白頭髮,上黑下白,黑白分明,那我就是黑白郎君了。」他很詳盡地解釋。
「我看你是雨傘節啦!」她笑著以手指梳理他的亂髮。
「不不,雨傘節有毒,不好,還是變成熊貓比較可愛。」他拿了手指圈住眼睛,權充一對熊貓眼四處張望。
「你趴到路口當斑馬線好了。」她的手指仍在他的頭頂耙梳,耙著耙著,忽然發現這個動作過分親匿,忙放開手,「你真的有兩個發渦呢!」
他感覺到她的揉撫觸感,頭皮似乎癢癢的,溫溫的,他抓了抓,好像又搔不到癢處,抬起頭笑說:「對啊,我媽媽說,兩個渦的比較聰明。」
「自大!」她早就知道他很聰明了,還老故意找她問功課。
「我室友不知道我少年白,只知道我沒事就愛染頭髮。」張奇廷又抓抓那頭燦爛如陽光的金髮。
鄭雨潔很難想像,天知道他花了多少工夫保養這頭金髮!
這個看似大剌剌的大男孩,其實也很在意他的白頭髮吧?這才會刻意染成近似的金色,加上他長得高,難得看到他的頭頂,所以才不容易讓人發現吧。
他分享他白頭髮的秘密,還讓她摸摸頭;而她,不也讓他知道她寫小說的秘密?他們的距離似乎愈來愈近,就像那天他壓住她,緊緊相貼......
「嘿,鄭雨潔,你在笑什麼?」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我又沒笑!起來,別坐在西瓜上面了,待會兒把西瓜坐臭了。」
張奇廷跳了起來,笑說:「坐成臭西瓜沒關係,別坐到一屁股債就行了。」
「好了,我要回家吃飯了。」她朝他一笑,揮手道別。
「拜拜嘍,謝謝你送來的西瓜。」
「吃不完分室友一起吃,千萬別說是我送的。」她特地再強調一遍。
「為什麼?」他盯著她問道。
為什麼?鄭雨潔心臟咚地一跳!只因為......她不想讓人家知道,她好像有點喜歡張奇廷了。
那麼──他猜得到嗎?
見鬼了!她才不相信粗枝大葉的大黑熊能猜出什麼,大概抱了西瓜回去,吃飽了撐在床上,拍拍肚子,打個嗝,過兩天就忘記她的心意了吧。
唉!為什麼她總是害單相思呢?
「再見啦,腳好了就回來上課。」她懶得回答他的問題。
「明天中午一起吃飯,我等你,不見不散。」
她回頭,迎上的是他那張熱烈期待的大笑臉。
忽然之間,她心跳一百,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第四章
他睜開眼,山影灰暗,天上一抹彩霞透出紅光,天快黑了。
他不明白,剛剛不是才在收拾魚線,和爸爸談論明天到高中新生訓練的事情嗎?怎麼現在會躺在一堆混亂的枝葉裡頭,全身痛得好像快裂開了?
「痛!腳好痛!」他痛得無法起身,費力地扭動脖子,「爸爸......」
「阿廷!阿廷!你不要緊吧?」父親爬了過來,撐起身子坐起來。
「爸爸,我的腳......」
「啊!流血了,骨頭跑出來了!」父親語氣驚慌,卻立刻鎮定下來,脫下襯衫,塞到他的右大腿下面,拉起袖子紮緊,「阿廷,你骨折了,你不要怕,爸爸先幫你止血,你千萬不要緊張,不能亂動,不然血會流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