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一直守在她身邊。」
他點點頭.和衣倒在床上,也許實在太累了,很快就入睡。
明柔在旁邊守候一陣,張望一陣。發生這麼大的變故,她感覺以戰——似乎陌生了,他們之間的距離也遠了。
會嗎?或是她的錯覺?
退出臥室,她去梳洗。然後著工人預備早餐。這個時候,傅太也走出來。
「早,媽咪。」明柔展開笑臉。
傅太看來精神不好。
「我剛上過香,念過經。一她說:「昨夜嚇醒之後就沒再真正睡過,不知道為甚麼,心裡慌慌的就是不寧。」
「別為一個夢念念不忘,記住夢是反的!」明柔說:「以戰已回來,還在睡。」
「這就好了。」傅太放心些。「阿康到紐約沒有?有電話來嗎?」
「還沒有。」明柔吸一口氣。「從香港到紐約差不多十七八小時,中間還要在東京轉機,等三小時,沒這麼快到。」
「他打電話來讓我聽。」傅太最疼以哲。「我有話跟他說。」
「是——我會。」
「最不喜歡坐飛機,總覺危險。」傅大說.「上了飛機就把命交給別人,全無安全感可言,想到都心驚肉跳。」
「飛機並不比汽車危險。」明柔強打精神。「以哲的電話」定很快會到。」
「但願如此。」工人服侍她開始進早餐。
明柔寸步不離傅太身邊,一邊又掛念臥室裡的以戰,還要吩咐工人別讓傅大接電話。她全神貫注,神經拉得好緊、好緊。她知道自己到了極限,不能再有一絲壓力,否則她會承受不了,會崩潰。
工人來到她身邊,低聲說: 「沈小姐電話。」
沈可欣?!
明柔簡直忘了還有這麼一個人,以哲剛訂婚的妻子,得趕快安撫她,否則她會像地雷般爆炸在博太面前。
「可欣,我是明柔。」她盡量把聲音放得柔和。現在的沈可欣已威脅不到她,不會再是她的競爭者,她心中滿是同情。
「是不是——真的?」可欣聲音顫抖。
「可欣——我們都很傷心,但——媽咪還不知道。」明柔壓低聲音。「等會兒以戰醒後我來陪你。」
「他在那架飛機上?」可欣聲音裡有強抑的哭意。
「我好抱歉,可欣——」
「對不起,我要掛線。」可欣力持堅強「我們再聯絡。」
明柔握著電話呆怔半晌,她眼中已有淚,但傅太的聲音今她深深吸一口氣,把淚水收回去,快步回到傅太身邊。
「可欣接到阿康的電話嗎?」她問。
「不,不是。」明柔心念電轉。「她想約我午餐,我告訴她沒空,和以戰有事。」
「如果她問,讓她來,我陪她。」
「好。我再打電話給她。」
整個上午傅家的電話鈐聲不停,工人一次又一次的回絕,多半是聽見電視報告和看到報紙的親戚朋友打來,因為死亡名單中有傅以哲的名字。
明柔覺得再難以支持,好在以戰起床。
他強裝出笑臉面對母親,能瞞多久就多久,他不能想像母親會傷心成甚麼樣子。
「今天不上班?」傅太問。
「下午或會去。」以戰努力集中精神。 「要不要約朋友陪你打牌?」以戰說。
「又打牌?」傅太頭手一起搖。「昨天打了八小時,半夜又沒睡好,不打。」
「租鐳射影碟給你看?」
「不看打打殺殺,不看無厘頭。」傅太說:「你們有事儘管去忙,我等阿康電話。」
「媽咪——」以戰下意識色變。
「阿康說好到紐約後會打給我。」傅大說:「這樣吧,我去睡個午覺,電話來叫我。」
「一定會,一定會。」以戰扶著母親。「我陪你回臥室。」
「別扶我。」傅太笑。「又不是七老八十。一
「醒來我們陪你喝下午茶。」
回到小客廳,明柔擔心的等在那兒。
「沈可欣來過電話。」
「她怎樣?」以戰十分關心。
「語氣好怪,聽得出極傷心但強忍著。」明柔歎一口氣。「我想陪她,她不要。」
以戰深鎖眉頭,眼眸中一片深沉悲哀。
「只希望她不要太難過,他們從認識到訂婚時間很短,感情或許不是那麼深。」
以戰彷彿沒聽見她講話,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臉上神色非常、非常古怪,悲痛中還有巨大的矛盾。矛盾引為甚麼?
「現在最重要的是怎樣應付媽咪。」明柔說「她還在等以哲的電話。」
「我到外面試著以哲的口吻打回來。」以戰說「能拖就拖。」
「拖多久?總有一天要面對。」
「實在——我不忍心告訴她。」以戰歎息。「她最愛以哲。」
「也瞞不了多久,我怕就會有親戚朋友上門來。」明柔極擔心。
「別讓他們進來。」 「不可能。媽咪會懷疑。」
「我——讓我想想。」以戰抱著頭。「用甚麼方式告訴她傷害會最小?」
「任何方式傷害一樣大。」
「你——」以戰似不滿的瞪她。
「我說的是真話。」明柔委屈。
「我很亂,對不起,」以戰立刻說「我無法控制自己,我傷心。」
明柔輕輕擁抱他一下,他下意識的想推開她又忍住了。她是他將過門的妻子。
「你說——我們該怎麼辦?一
「不要騙她,以最溫和的方法告訴她——」
「怎樣溫和?他親愛的兒子死了。」他眼中有淚,強忍著巨大的悲哀。
「這——不是你錯。」
「我有責任。他——替我去紐約。」
「誰知道會有意外?誰也不想,而且如果飛機上的是你——我不敢想像,尤其是肚子裡三個月的BB,將水遠不知父親的樣子。」
他輕輕搖頭,深沉歎息。
是。就是她三個月的身孕,他——他——才下了這麼重大,可能影響一輩子的決定。
「有一件事我一定要求你,」他再一次深深吸氣。「我們的婚禮——要取消。」
一以戰——」她驚異又意外。
「不可能。我沒有心情在這個時候舉行婚禮,我做不到。我的兄弟死得這麼慘。」
立刻,明柔強抑心情,她成熟又聰明,能明白他現時的感受。
「我可以同意,但BB呢?我的肚子就快要現出來。」她說。
「送你去美國或歐洲,生下孩子才回來。」他看來已深思熟慮。
「那——甚麼時候結婚?」她望著他。
「對不起,我知道你委屈,這件事迫不得已,」他放柔聲音。「三年,我希望三年後。」
「又不是父母喪事。三年?」她吃了一驚。「這麼久?一
他不語,很堅持的樣子。
「一年。我只能等一年。」她略為讓步。「一年後BB都快半歲。」
「三年。」他搖頭。那種堅持今人難明。
「給我一個理由。」
「沒有理由,」他黯然。「這是當我得知意外消息後的第一個想法,必須這麼做,我心裡才會好過些。」
明柔思索半晌,猶豫不決。
事情來得太突然,她措手不及。當然她明白他們兄弟情深,尤其是雙生子,而且以哲等於替他死。
「生下BB後我不想再工作。」她提出條件。
「可以。」以戰立刻點頭。「你可以住在這裡,也可以另外買房子,只要你喜歡,我們——我會負一切經濟上責任。」
「這算是對我的保障?」
「不需要保障,我在——三年後我一定跟你結婚,你永遠是傅家人。」
「我以甚麼理由去外國?」
「隨你喜歡。」他想也不想。
他答應得太爽怏,太不經思索,她反而疑真疑幻。以前以戰雖出手大方,卻也不像這樣,他變了好多。
「你會時常來看我?」她盯著他。
從今午他醒來,她已對他有陌生感,是因為這重大變故嗎?
「如果我有空。」他點頭。「可以請你媽咪陪你!我會替你們請工人、司機、護士。」
她再想一想.十分周到,沒有甚麼遺漏,怎麼她總覺有一絲不妥?
「那麼——喪事辦完我就走,不想人家看見我大了肚子又不舉行婚禮。」 「不是不舉行,是延後三年。」
兩人都沉默下來,好像沒有甚麼話再可以談、可以講。
工人帶進沈可欣。穿了一身素白的她除了眼中那種今人心顫的深沉悲哀外,外表上她沒有甚麼不同,甚至不見流過淚的影子。
「我想來幫忙。」她輕輕說:「也等候更進一步的消息。」
以戰看見她,震動又忘形的站起來,想迎上去又壓抑著,一副失魂落魄的失措狀。
可欣望著他,突然呆住了,她有種奇異的感覺,好像——不是,當然是錯覺,他是以哲的雙生兄弟,他們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相似。
「我——我們抱歉。」以戰的聲音顫抖,激動得怪異。
「不是任何人的錯。」可欣十分理智。「意外就是意外,我沒有怨。」
「可欣。」明桑感動的擁住她。
可欣輕輕拍明柔的背脊,視線仍在以戰的臉上。
「傅太——怎樣?」她問以戰。
「還不知道。」以戰避開她視線,彷彿心虛。
「讓我們一起告訴她。」可欣勇敢的。「我寧願由我們說,免得旁人給她更大的刺激和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