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定是個幸福的孩子,從小在父母的擁抱下長大,只有幸福的孩子才會這樣自然地、毫無顧忌地與別人身體相觸。
他就完全相反,幾乎是本能地避開別人身體上的接觸,甚至靠近。他無法忍受人與人之間太近的距離,從不讓別人碰觸他的身,與心。但是他發現自己的身體只讓她一個人例外。
他任由她的手在他臉上游移,任她玩弄自己的頭髮。
他看起來是如此乏力,是什麼讓他這樣疲累?
紀恆光看著Jason撥開他垂落眼前的頭髮,用他的頭髮纏住手指。凌亂而微卷的頭髮,使他在狂放之外,奇異地混合了一股藝術家的氣質。當他的唇緊閉時,看起來是那樣無情,總令她忍不住想親吻,破壞這無情的表象。
他的頭髮深黑,卻不若看起來的粗硬,反而柔軟無比,令她的手指眷戀。
「聽說頭髮軟的人溫柔。」她輕道。
「是嗎?我怎麼沒聽說過?」他也輕輕回應。
這世上恐怕也只有她會說他溫柔了。
毫無理由地,有時候她會覺得他其實很脆弱,連他的笑看起來都如此脆弱,令她想保護他。像他這樣剛強的一個男人,她又怎麼會有這種感覺?
她一直在等他,等他對她敞開心扉。她想,即使Jason真的像郭曉明所說,是世界上最壞的罪犯,她也會愛他。
她的心意毫無遺漏地傳達給Jason,他定定地盯著紀恆光看。
她為什麼能這樣?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一顆心交出去,難道她都不考慮後果?她一點都不害怕?不防備嗎?她怎麼能如此毫無畏懼地把自己攤開在別人面前?她難道不知道這樣無異是任人宰割嗎?
Jason的眼神令紀恆光不安。今天的他好奇怪,最近的他愈來愈奇怪,她愈來愈弄不懂他在想什麼。
忽然起了殘忍的念頭。她憑什麼相信他?他想摧毀她的信心,想讓她害怕,讓她知道自己錯得離譜!
Jason猛然掐住她的脖子--
紀恆光看著他,用疑問悲傷的眼神看著他,沒有尖叫,沒有掙扎。
忽然像燙著似的放開手,Jason痛苦地蹲在地上。
「你為什麼不害怕?為什麼不尖叫、不掙扎?」他低著頭,抓著自己的頭髮,激動地喊道。
她一直知道,他溫柔微笑的臉上有一雙無情的眼,而那雙眼之後似乎又隱藏著什麼神秘不可解的東西。有一個聲音警告她不要往裡面跳,但是她就是無法停止自己的腳步--要不是如此奮不顧身,就不是愛了。
「你應該知道,你如果想傷害我,只需要一句話。」她靜靜地說道,聲音再輕也不過,不讓眼裡的悲傷滿溢而出。
只有相愛的人能彼此傷害得最深,不需要什麼,只需用言語。
「為什麼?你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問?」忽然間他明白,她知道一切危險的可能性,可是她願意承擔,她選擇相信他,愛他。
紀恆光也跪到地上,抱住他的頭,安撫他劇烈顫抖的身軀。是什麼令他這樣痛苦?
「我不能讓你快樂嗎?」她的心好痛。
Jason抬起頭,猶疑地伸出手,顫抖地撫摸她頸上未退的紅色指痕。
「恆光!恆光……」
他吻上她的頸,不停地,想要吻去她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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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紀恆光自責不已。「你為什麼都不告訴我?為什麼不讓我替你分擔?」
日光的股價已經跌落谷底。
紀恆光無法遏止內心深深的罪惡感。這陣子她只顧自己的快樂、悲傷,只在意她與Jason的問題,卻一點也沒發現公司的情況,沒注意到父親的苦惱。
「告訴你也只是讓你白操心而已。」紀為仁歎道。
「現在情況到底怎麼樣了?」
雖然沈昱倫也努力奔走,但是看來情勢還是不可為了。
李老和黃董,這兩個紀為仁原以為一定站在他這邊的股東,如果他們還支持他,他還有勝算。但是現在看來可能連他們都要背棄他了。敵人的手段實在太狠了。
他們兩人,一個自己的公司面臨危機,周轉不靈。一個傳出孫子被綁架,他怎麼也聯絡不到他,不知道情況究竟如何。
紀為仁把這陣子公司的情況都向女兒坦白。
「所以,近期內對方應該就會有行動了。」紀為仁推測,也該是時候了。
「那……支持我們的董事有哪些?」她一點也不知道,事情居然已經到這個地步了。
「這……」紀為仁搖搖頭。「不太樂觀啊!」
紀為仁輕輕帶過,沒告訴紀恆光他的猜測,恐怕真的沒有勝算了。對方掌握的股權已經僅次於他,再加上其他股東似乎都已經被拉攏,紀家的經營權十之八九是保不住了。
這個幕後的主使者在短短幾個月內,已經買去了日光四分之一的股份。
日光不只股價跌落谷底,還有商業機密外洩、董事會分裂,集團內現在已經人心惶惶,流言四起。開始有人傳說日光財務危機,搖搖欲墜。
要乘虛而入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不,應該說今日的局面正是有心人製造的。
但是這一切的責任,都是算在他這個現任董事長的帳上,股東們恐怕會要他負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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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房間裡,男人笑得狂亂。
危險!今晚他失態了。
她的眼散發出真誠熱情的光芒,那種純粹的光,明亮得令他無法直視,灼痛他全身每一寸肌膚。
他摟住自己,劇烈顫抖。
他一直有股渴望,想撕裂那陽光般燦爛的笑顏,撕裂她對他的信任,傷害她。因為他嫉妒。是的,或許,還有自慚形穢--為了他的邪惡。
那樣純然的光明,任何黑暗在她面前都會自慚形穢,無所遁形。
他為何帶她來這裡呢?為何讓她進入他的領域?不該!不該啊!
該做的終究還是要做。
是時候了!他獰笑。
遊戲結束了--
第七章
紀恆光與父親在大會議室裡,等著各個董事到齊,心情有如待宰的羔羊。
是她堅持陪伴父親的,即使她不能做什麼,她也不能讓他獨自承受這些。
原先避不見面的董事們紛紛出現。今天的臨時董事會,進門的每個人表情都異常凝重,任何人都可以輕易察覺空氣中那股不尋常的味道。
終於,人到齊了,會議應該可以開始了。
但是在場的董事們還是沉默,似乎都在等待著什麼--
然後,會議室的門再度被打開,兩排穿著黑西裝的人浩浩蕩蕩走入。
這兩排人分列門邊,其後又定出兩個男人。右邊是一個不引人注目的灰衣男人,但是在座有許多人都跟他接觸過,他就是代表幕後老闆出面的秘書。左邊是一個神態高傲的外國人,在場沒有人認識。兩人進門後又分別恭敬地立在門邊,等待最後一人進入,才把門關上。
秘書與外國人跟在最後一人身後,走到兩排黑衣人前面,這一隊人馬才又開始行動。
紀恆光看著這個不該出現的人迎面走來,穿過她身邊,她只能呆楞在當場,有如被雷擊中,腦中瞬間一片空白。
今天的Jason看來特別不一樣,她從未見過他穿這種正統古板的黑色套裝,以及往後梳得一絲不苟的髮型。傲慢、無表情的臉,帶著睥睨一切之勢--完完全全像一個陌生人。
他早知道今天必須面對她了?而他選擇忽視她的存在,或者他從來也沒有把她當一回事?應該說這一切都在他的計畫之中吧,帶著一群人肆無忌憚地闖入,明明白白一副掠奪者的姿態。
他是誰?紀恆光問自己。她不知道……
「請問你以什麼身份來這裡?」沈昱倫是唯一發言的人。他環顧其他人,發現他們都低著頭,不表示意見。
「沒什麼身份--」對他不善的語氣毫不在乎,Jason淡淡說道:「不過有資格而已。」
「什麼資格?」
「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夠不夠?如果不夠……」還有過半數的支持。
「你說什麼--」沈昱倫震驚地說。
「這位是志光投資公司的負責人--顏子瑜先生。」灰衣的秘書上前解釋。
「原來是你--」志光投資,這家他們查不出任何線索的公司,原來老闆竟是Jason。志在日光--這狂妄的傢伙!
「我只是來旁聽一下,你們不介意吧。」Jason逕自往後走到橢圓桌對面,正對著紀為仁的空位坐下,兩排人分列他身後。
「咳咳,會議該開始了。」一位董事暫時中止了充滿火藥味的氣氛。
孰料有人投下一顆更大的炸彈--
「最近由於董事長經營決策不善,使公司蒙受莫大損失,股東們判斷紀董事長已經不適任,我提議,解除現任董事長--紀為仁的職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