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季耘眉心深鎖,沈思地望住她。
為了不負他的心意,她依然強迫自己入口,但是下一刻,湧上喉間的不適,令她再也無法忍耐,丟下筷子衝向盥洗室。
裴季耘不發一語,神色凝重地跟上前去,在一旁看著她吐空胃裡的酸水,扭開水龍頭,以清水潑了潑略顯蒼白的臉蛋,才虛弱地撐起身體,靠在洗手台邊。
裴季耘遞來乾淨手帕,若有所思地盯住她。「你們──有避孕嗎?」
擦拭臉上水珠的手一頓,領悟他話中涵義,她臉色倏地再度刷白。
不需再說更多,光看她的表情,他就有了答案。
「走!」他拉了她,結了帳往外走。
「去、去哪裡?」安絮雅任他拉著走,不知所措。
「醫院。」將她塞進右座,繫上安全帶,平穩上路。
一路來到醫院,掛了號,坐在長廊中等待結果的當中,她坐立下安地道:「也許不是我們想的那樣,我看還是別──」
「既然不是,你何不好好坐下來?等檢查結果出來,也比較安心。」
她啞口無言。
等待的滋味最是難熬,她像個即將被判刑的犯人,時間每分每秒的流逝,就像有一隻隻小蟲子在身體裡頭嚼食……
「安絮雅!」護士開門喊了聲,害她驚跳起來。
「別慌。」他按住她的肩頭。「深呼吸,吐氣,沈著點。」
她依言照做,重複了幾次,他問:「可以了嗎?」
她點頭。
「好,那我們進去。」
她下意識裡尋找他的手,緊緊握住,忐忑地不斷回頭,尋求依靠。
「安絮雅小姐嗎?」見她慢吞吞地推門而入,醫生看了看報告,抬首審視眼前出色的一對璧人。「恭喜你,根據報告顯示,你懷孕快十周了。」
安絮雅聞言,臉色一陣慘白,幾乎站不住腳。
身後的裴季耘及時摟住她,憂心地問:「那,她還好吧?我是指身體狀況。」
「很好,只要保持心情愉快,不要太過勞累,七個半月後,應該可以生出一個健康可愛的小寶寶。」
安絮雅腦子裡一團混亂,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只不斷重複著同一道訊息:她懷孕了、她懷孕了……
「確定嗎?有沒有可能──弄錯了?」她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氣虛地問出口。
醫生板起臉。「我用我的專業素養向你保證,安絮雅小姐,你確實懷孕兩個半
月,錯不了!」
聞言,她洩了氣,渾身虛軟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看了看她面無血色的表情,再瞧瞧裴季耘凝重的神情,醫生也見怪不怪了,習以為常地規勸。「男人啊,要有點責任感,做都做了,難道要女孩子一個人承擔嗎?不像話!」
挨訓的裴季耘沒為自己辯駁,眸色沈晦。「請問有什麼該特別注意的地方嗎?例如飲食起居方面的……」
醫生臉色稍霽。「這樣才對嘛,好歹人家女孩子為你懷孕生小孩,你要知道,挺個大肚子是很辛苦的一件事,多關心照顧她一點也是應該的。等一下護士會交給你一本媽媽手冊,裡頭有幾個該注意的事項,回去好好看清楚。」
「好,謝謝醫生。」
安絮雅完全沒了主張,從頭至尾,只能依附著他,聽從他的安排。
走出醫院,她慌亂地捉握住他的手。「怎麼辦,裴大哥?我該怎麼辦?」
還敢問!裴季耘皺著眉。「我不是要你學著保護自己嗎?你為什麼沒聽進去!」
「我、我……」她也沒想到會這樣啊!哲毅太衝動,老是不管後果,避孕措施根本就不徹底。
思及此,她更是心慌意亂,無助地啜泣出聲,完全沒了方寸。
「我不是在責怪你──」裴季耘懊惱地一歎,將她勾進懷中。「別哭,你現在懷孕了,情緒不能太激動。」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委屈地低語,兩手揪握著他胸前的衣服,像個做錯事的小孩,斷斷續續輕泣。
「我知道,事情沒那麼嚴重的,你回去之後,先和莊哲毅商量看看。」
「然後呢?」
裴季耘閉了下眼,掩去眸底糾葛的情緒,強迫自己發出聲音:「你們都成年了,如果可以──就結婚吧!」
「結婚」二字,炸得她頭昏,根本沒考慮到這裡,頓時一陣慌亂。
「可是……我們都沒有心理準備,他未必會同意。」
「那不然呢?你不是早認定他了?總要為孩子想想。」
「是這樣沒錯,可是……他會有什麼反應?開心還是生氣?萬一他並不樂意接受這個孩子,要怎麼辦?還有──」
他咬牙。「你夠了,安絮雅!我不是孩子的父親,你問我沒有用!!」他哪知道該死的莊哲毅會開心還是生氣,抱她還是吻她?真是夠了!
她呆住,難堪地低垂下頭。「對不起……」這的確不關他的事,她不該把她的困擾一股腦兒的倒出來煩他,他沒義務理會的……
裴季耘揉了揉額際,為自己一時的情緒失控感到懊惱,連連吸了幾口氣,平復躁鬱,這才緩聲道:「船到橋頭自然直,你現在擔心一堆也沒有用,不如回去和他把話談開來,有問題再一起面對,總比你在這裡胡思亂想,把自己逼瘋來得好。」
「我知道了。」她仍是低垂著頭。
「那你要不要去吃點東西?還是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她告誡著自己,她已經麻煩他夠多了,要識相些,不能再讓他更厭煩了……
「絮雅!」在她轉身之際,裴季耘握住她的手腕,扳回她的身子。「把頭抬起來,看著我。」
安絮雅輕咬下唇,紅著眼眶抬頭。
「告訴我,你不會胡思亂想,有什麼事,一定會來找我。」
迎視他眸中的堅定,她吶吶地問:「……可以嗎?」
「可以。你只要點頭就好。」
安絮雅吸吸鼻子:心裡頭酸酸的。「還好有你,裴大哥……」
只可惜,她的「還好有你」,並不是那種一生執著的唯一──
裴季耘無聲苦笑,將無法宣之於口的酸澀,悄悄地,壓回心靈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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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裴季耘一晚的安撫與開導,她逐漸能夠由懷孕的衝擊中平復,慢慢感受到孕育新生命的喜悅。
這是一個全新的生命,也帶來了全新的希望,因為有「他」,所有的不愉快都可以拋諸腦後,重新來過,也因為有「他」,未來開始值得期待。
阿毅也會有相同的感受吧?
是啊,怎麼不會呢?這是他們共同孕育的結晶,在這麼深沈的感動之下,許多事全都微不足道了。
他總是擔心她會遇到更好的人而離開他,因為深濃的不安全感,他們才會一再爭執,現在,她要親口告訴他,她願意嫁給他,為他孕育孩子,一輩子留在他身邊,再也沒人搶得走她,這樣,他應該就可以放心了吧?
她相信,她和阿毅將會有很美好的未來,他們會很幸福、很幸福的。
她是這樣懷抱期待,滿心以為一切都會雨過天晴,卻沒想到,她等到的,會是這樣一句話──
第五章
章前小語:兩心相知,天涯也成咫尺,無法靠近的兩顆心,卻只能擁抱咫尺天涯的無奈
上完課,裴季耘心緒不寧地走出教室。
新學期開始,只要有他的課,絮雅的出席率向來是百分之百,今天卻例外了……
難道是她和莊哲毅沒談攏?
憂慮地想撥電話問問原由,又怕被莊哲毅知道,到時又沒完沒了,他不想造成她的困擾。
一路心神不定地步行回到住處,瞥見蹲坐在他家門外的嬌荏身影,他神色一整,快步上前。「絮雅,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等你。」聲音輕輕地,幾乎聽不見。
他張口,發現拿她沒轍,只得歎息。「那你可以打電話。」
「你在上課。」
這下,他完全說不出話來。
「算了,你先進來再說。」他拿出鑰匙開門,走進屋裡,煮了兩杯咖啡出來,隔著一段距離審視捲縮在沙發上的她。「談得不樂觀嗎?」
她身體輕輕一顫,抬起空洞的眼眸,這一回,沒有淚,因為她已經悲哀得連淚都流不出來了。
驚覺事態嚴重,裴季耘移坐到她身邊,輕撫她冰涼蒼白的臉頰。「告訴我,莊哲毅怎麼說?」
「他──」安絮雅閉了下限。「要我把孩子拿掉。」
這渾蛋!裴季耘咬牙暗咒,卻只能氣在心裡。
「那你呢?你自己的意思怎樣?」忍抑下憤怒,他現在比較關心她的狀況。
「我還能怎樣?」她苦澀一笑,神情麻木。
「話不能這麼說,孩子在你肚子裡,要或不要,決定權在你。」
「孩子的爸爸都嫌惡至極了,我還執著什麼?無所謂了,他想怎樣,都隨他吧。」語調蒼蒼涼涼,她機械化的說著,彷彿聲音不是自己的──
「一直到現在,我才發現,原來我完全不瞭解他。你知道嗎?居然有人會討厭自己的孩子。他說,他是一個被討厭的孩子,爸爸厭惡,媽媽嫌棄,從小就跟著奶奶,所以,他也不要孩子,他覺得孩子是多餘的,生了只會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