顥雲被她的眼光看得受不了,攤攤手回答:「我哥認識他。我小時候好像也見過他,可是我不記得了。」
「哇,你們還是青梅竹馬哩!」貞華大呼小叫,隨即不滿地嘟起唇。「你怎麼可以把他忘記?他可是個酷得無人能比的黑狗兄呢!」
「他現在帥酷,不表示他以前也帥酷啊。」顥雲無所謂地說。
「胡說!帥哥就是帥哥,不分以前或現在。」貞華信誓旦旦地道,賊溜溜的瞳眸往顥雲身上探照,以膩得讓人起雞皮疙瘩的甜美聲調說:「顥雲啊,我瞧你跟黑狗兄倒是一對。」
「你別扯了。」顥雲直覺地搖頭。
「嘿,我說的可是真心話。」貞華拍胸言道。「這麼多年來黑狗兄始終孤家寡人,連個相好的女友都沒有……」
「咦?你不是說他有許多愛慕者嗎?」
「喲,你當他那麼隨便啊!」貞華凶巴巴地說。「人家可是有品味的,那些鄉姑……」
「香菇?」顥雲疑惑地挑了挑眉。
「我是說鄉下姑娘!」她白了好友一眼。「她們裡面是有幾個平頭整臉,稱得上清秀,像清美就是。但也只是小家碧玉,登不上大雅之堂。你就不一樣了。不但氣質高雅,雍容華貴,還長了一張花容月貌,生了一副婀娜身材,讓人看了喔……那個『水翦雙眸點絳唇』、『任是無情也動人』,還有……」
「夠了啦。」顥雲啼笑皆非,聽得都想吐了。「你是作詩還是做媒?那可是你的黑狗兄,你捨得嗎?〞
「與其見他將來娶了烏鴉,倒不如先將你們這兩隻鳳凰送作堆。」
「不跟你開玩笑了。」顥雲聽到掛在玄關門上的鈴當響了起來,走出書房往外瞧,見到是清和來接貞華回去。
目送兩夫妻依偎著散步回家,顥雲抬頭看向天空,西斜的夕陽灑下點點柔和光影,在深深淺淺的山色裡映出絳紅色彩。
她突然想起一首唐詩——
紗窗日落漸黃昏,金屋無人見淚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
雖然現在不是春天,雖然她不是金屋裡的怨婦,可是她這家小小的診所的確同寂寞空庭一樣乏人問津。
一陣風拂來,沙沙沙地搖響顥雲頭上的槭樹枝葉,一、兩片樹葉飄向她,顥雲抖了抖肩,抖掉樹葉,抖落光影,也抖下一地的寂寞。
第三章
山居無事,吃飯的時間也較往常早。
六點鐘剛過,月眉已做好意大利肉醬面和羅宋湯。
在顥雲的堅持下,月眉不像在台北時那般拘謹,兩人同桌用餐,飯後顥雲回到書房,發著呆。
再這樣下去,她乾脆關了診所,帶著月眉四處遊山玩水算了。什麼有夢要去實現嘛!她是不打緊啦,但若是個空有理想卻沒有錢的傻子學廣告裡那個死胖子的話,怕要餓死了。
算了,至少可以把拖了半年的童話書完成,這也是她來這裡的目的嘛!
正這麼想時,忽然聽見月眉在房外喊著,「小姐,有病人。」
顥雲全身一振,幾乎是從椅子上跳起來的。她勉強鎮定住每個興奮、跳動的細胞,拉直身上的針織衫,走出書房。
站在候診室的男人還不到一百七十公分,面貌黝黑、樸實,他正絞扭著雙手,半低著頭,害羞又癡迷地窺視月眉年輕、秀麗的臉龐。
「小姐。」月眉見到她出來,緊繃的情緒放鬆下來。基本上月眉是很羞怯的少女,儘管容貌極為美麗,卻不習慣男性愛慕的注視。
男人將好奇的眼光轉向顥雲的方向,眼中有著驚艷,口水幾乎滴下來。
「你好。」顥雲訝異地打量他充滿健康色澤的臉孔,他看來不過是二十朗當歲吧,從那張黑面孔上瞧不出一絲病容。
「你哪裡不舒服?」
「不……不是我啦。」年輕男子靦腆地搖著指節粗大的手掌,笑出一口黃板牙。「是我頭家的……」
「你頭家?」顥雲微挑秀眉,「那人他呢?」
「頭家在牧場。」他道。
顥雲看向月眉。
「小姐,他叫吳建方,是從宋家牧場來的。」月眉見顥雲眼中有疑問,揚著手中的病歷卡解釋,「剛才我也以為是他要來求診,叫他填好了病歷資料。」
「不是我啦,可是我下次會來看病的。」吳建方用不純正的國語熱烈地說,眼光愛慕地投向月眉。
「那你來是……」顥雲搞不清他的來意。
「呃!」吳建方這才猛然想起來意。只怪小護士太漂亮,女醫生又水噹噹的像天仙,讓他把正事忘得一乾二淨。他自責地拍了腦門一記。「我是來請醫生到牧場的。」
出診?想必病人病得很嚴重。顥雲忖度。
「請醫生快點!」吳建方著急地搓著手,「頭家急得要打人了,再晚回去,我會被扁的!」
顥雲莞爾,認為他太誇張了。
「等我五分鐘。月眉,將出診的醫療箱準備好。」她邊往裡頭走,邊向月眉交代。考慮到也許是意外傷害,她又道:「將外傷急救用品也準備一下。」
「小姐,要不要我跟你去?」顥雲穿好醫生的白袍走出來時,月眉優心又期待地問。
「不用了。」顥雲以眼神安撫她的不安。「若有什麼事我會打電話回來,你乖乖看家。」
「嗯,月眉會耐心等小姐的。」
顥雲接過醫療箱率先往門口走,吳建方急急跟上來。
「我開了吉普車,醫生請。」
坐上吉普車,兩旁道路烏漆抹黑的景像風馳電掣般的倒退,夜風吹得顥雲的頭髮往後飄揚,她想開口間吳建方病人的狀況,但車速太快,一張嘴便吃了滿嘴的風,她只好作罷。
約莫過了兩、三分鐘,吉普車駛離主要車道,往一條岔道駛去,岔道口好像還立了一塊石碑,車速太快,顥雲沒機會看清楚。
沒多久車子穿越一道宏偉的門,警哨站裡的警衛認出吳建方,沒有留難便予以放行。吉普車繼續朝裡走,經過花園、數棟建築物和畜欄,越走越偏僻。
顥雲免不了心裡有些忐忑。「病人到底在哪裡?」
對於她的問題,吳建方古怪地瞥了她一眼。
「在前面的馬捨。」他放緩車速,將車停在路邊,顥雲被前方通明的燈火所吸引,一個男人快步朝他們跑來。
「阿方,你死哪去了?請個醫生這麼久,頭家要抓狂了。」
「工頭,劉醫生今天休假,我只好去找姜醫生。」
被吳建方喚作工頭的中年男子將眼光轉向穿著白色醫生袍的顥雲,目瞪口呆。
「叫你找醫生,你去找了個天仙來?」他懷疑地上下打量了顥雲一遍。
顥雲知道對方又以貌取人了,她的外貌或許不夠專業,可不表示她的醫術不夠格。
「我是醫生,麻煩你帶我去見病人。」顥雲提起醫療箱,以權威的口吻道。
工頭本來還有猶疑,一聽到數聲夾雜在馬嘶長鳴聲中的怒喝,立刻改變主意,領著顥雲進人馬捨。
「讓開、讓開!」他呼喝著擠在馬捨門口探頭探腦看熱鬧的人。
一股混雜著干稻草的濃烈馬體味竄進顥雲鼻中,她蹙了蹙眉,納悶為何牧場裡的人不把病人移到乾淨的房間等待醫生。跟隨工頭走到第二間馬廄,又聽到連串夾雜詛咒的暴喝。
「醫生到底來了沒?你們搞什麼鬼?」
「頭家,已經來了,再等一下……」
「我可以等,雪花可不能等!乖,寶貝,撐著點,千萬別放棄……」暴怒的聲音轉為輕柔的哄勸。
顥雲跟著工頭走進去,裡面的情形令她目瞪口呆。
首先映人眼簾的是背對著她蹲在地上的三名打赤膊的男子,顥雲無暇對他們蓄滿力量的結實背肌做出評估,只注意到被三人圍在中間的一匹馬。
除了那匹躺在稻草堆裡不斷發出痛苦呻吟聲的馬外,顥雲遍尋不著急待她醫治的病患。她蹙緊黛眉,手足無措地征在當場。
「頭家,醫生來了。」工頭急切地向蹲在地上的其中一名男子稟報。
長髮披肩的男子倏地轉向他們,髮絲以一道半圓弧線在空中飛揚,兩道躁急狂猛的視線直射向顥雲,當遮住他臉的頭髮重新歸於原位時,那雙如狂風暴雨般的黑色眼瞳閃射出冰火交融的光芒罩向她。
顥雲的心如擂鼓般狂跳起來,她睜圓驚異的眼眸,不敢相信地直瞅著對方。
這傢伙不是兩個月前見過的蠻橫土霸王嗎?
他怎會在這裡?工頭喊他「頭家」,難道他就是宋家牧場的主人——「山頂黑狗兄」宋奕麟?
正狐疑不定時,顥雲同時感應到對方好像也認出她來,莫測高深的眼光凝注在她身上,看得她雞皮疙瘩直起,腳趾頭蜷曲。
「醫生,快過去啊。」工頭不耐煩地催促道。
顥雲回過神來,結結巴巴地說:「我沒看到病人。」
長髮男子挑了挑俊眉,臉上緊繃的肌肉鬆懈下來,寒星般的眼眸飛濺出一抹促狹,令顥雲漲紅臉。
「病人是這匹馬。」跪在地上檢視馬匹的其中一個男人好心地點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