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惱怒地抬高視線。
最先注意到的是黑馬的額頭上有道類似閃電記號的白色區域,怪不得它會叫閃電。眼光移高,和騎士如黑夜般危險的眼眸對個正著。
一陣酥麻的電流貫穿她全身,令顥雲驚得張口結舌。
「倒是你緊急煞車的刺耳聲音嚇壞了閃電。」他板著黝黑的酷臉指責。
他居然有臉怪她?!顥雲再度生起氣來。
「我又不是你和閃電肚裡的蛔蟲,怎麼知道你的愛馬有千里馬的腿力?就算這條路是你家的,就算車輛少、速限低,就算你每天都騎馬在這裡跑來跑去,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今天出現的是輛時速兩百公里的跑車,你和你的愛馬豈不是要莫名其妙地被撞死?我這話可不誇張,我這輛BMW極速是兩百五十公里,只是我是守規矩的駕駛人,只開到四十而已,要不然……」
「我早就目測出你的速度。」騎士冷冷地打斷她慷慨激昂的責備。
「……就……算是這樣……」顥雲努力在氣成一團漿糊的腦子裡搜尋可用的字句。「就算你有把握全身而退,但你有沒有考慮到身為駕駛的我會不會被你和你的寶貝愛馬嚇得魂飛魄散?這條路我又不熟,萬一我緊急煞車時前後方有來車,有可能會造成車禍,到時候若有人受傷或致死怎麼辦?你和你的千里馬難道一點責任都沒有嗎?」
聽到這裡,騎士終於明白顥雲在氣個什麼勁。他蹙緊怒眉,不得不承認對方有幾分道理。所謂好男不跟女鬥,他實在不該再跟她計較下去。
「好吧。」他勉強道。「既然你也受到驚嚇,我就不追究你嚇壞了閃電。」
「什麼?」顥雲哭笑不得。她活這麼大,還沒見過這樣妄自尊大的男人!他不但不為他的行為道歉,還用紆尊降貴的口氣顯示他的寬寵大量!
「我說我不怪你了。」騎士仍是那副不耐煩的口氣。
「你不怪我?」顥雲乾澀地笑了起來。「那我是不是該叩頭謝恩?」
騎士再遲鈍也聽出她語氣中的嘲諷,他蹙緊眉。
「算了!有些人真是有理講不清。」顥雲聳聳肩,沮喪地走回座車。在重新啟動引擎時,從後照鏡窺見騎士仍站在旁岔的小路口蹙眉瞪她。
顥雲朝鏡子做了個鬼臉,隨即將車駛到路面,繼續她的旅程。
※※※ ※※※ ※※※
木屋的環境遠比顥雲想像的好。
所處的半山腰附近約有一百多戶住家,聽說光是在宋家牧場工作的就將近一百人。這些人大部分是山林中土生土長的原著民,極小部分是後來遷居此地的農戶和少部分山下小鎮的著民。
在這一百多戶住家的山區裡居然連個醫生都沒有,居民要是生病了,只能到山下小鎮的診所看病,或是往鄉衛生所或縣立醫院送。
評估到這點,顥雲認為在這裡開設內兒科是利人利己的作為。
回到台北後,顥雲一面著手進行開診所的事宜,一面思索該如何說服兄長。請會計師代為申請執照及聘請室內設計師裝潢,都要比說服哥哥容易。顥雲也不知道費了多少唇舌,最後在她的堅持之下,顥天終於屈服。
「顥雲,哥哥實在不放心。你每天至少要打一通電話給我,星期假日……」
「哥,每星期回來,你要累死我啊?」顥雲拉著兄長的手撒嬌。「再說我好久沒一一遊覽花東一帶的名勝了,我想假日時去……」
「顥雲,可是我會想你啊。」
顥天使出哀兵之計,顥雲被哥哥眼中的哀求逗笑。
「對不起啦。」顥雲忍笑回答。「我兩星期回來一次好了。你若是想我,可以到台東看我嘛。不過我知道你很忙的。」
顥天能怎麼回答?妹妹說的是事實。
他瞇眼審視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顥雲,那兩泓澄澈的眸裡不再有童年時對他的事事依賴,閃現的是獨立自主的堅強光芒。
他感到有些悵然,就像是捨不得孩子離巢的母鳥一樣,千般掛懷藏在心底,只想將顥雲緊緊護衛在自己的羽翼下,不受外界的傷害。
但顥雲終究會長大,她已經是個二十六歲的女人,她有自己的夢想要追尋,除了兄長的關愛以外,她會想要其他男人的柔情。想到這裡,顥天臉色一變。
「你最好小心宋奕麟這個人。」
看到大哥臉部肌肉繃緊,顥雲不禁好奇起來。「宋奕麟是誰?不會是十大槍擊要犯吧?」
她開玩笑的話,令顥天啼笑皆非。
奕麟要是知道自己被形容成槍擊要犯,想必臉色會很精彩。
「他若是還不打緊。」顥天搖頭苦笑,眼中卻泛起一抹溫暖的笑意。「他是『山頂黑狗兄』。」
「什麼?」顥雲被喉中的茶水嗆到,痛苦地咳著,顥天友愛地輕拍她的背。
「哎,這麼大的人,喝口水還會嗆到。」
不理會兄長的咕噥,顥雲鼓著漲紅的頰,嬌嗔道:「誰教你突然冒出那句話。」
「『山頂黑狗兄』有什麼不對?」顥天訝異道,渾然不知這話有什麼錯。「你不是挺愛聽哈林的歌嗎?他就唱過這首台語老歌嘛。「山頂一個黑狗兒,伊是牧場的少爺……」他有模有樣地哼著。
「那是歌,跟宋奕麟有什麼關係?」
「原來你不記得他了。」顥天眼中有著恍然。
「什麼意思?」她孩子氣地偏頭間。
「小時候爸媽帶我們到山上度假,曾受邀到宋家牧場作客。你不跟比你小一歲的宋伊人玩,反而纏著宋家老二奕麟到處跑。」
「我哪有?」顥雲嘟嘴否認,她不記得有這回事。
「沒有就沒有,不用老羞成怒。」顥天玩味著她頰上的緋紅。「近幾年宋家牧場都是由奕麟管理,加上他風采迷人,故而山裡的居民幫他取了這個外號,說他是『山頂黑狗兄』。」
「那又如何?幹嘛叫我小心他?」
「他對女人具有強大的殺傷力。」顥天暗示著,但顥雲仍不解地眨眼,他備感挫折地歎了口氣。
該怎麼說呢?他上回帶上山的一個尤物見到宋奕麟後,立刻像蜜蜂見到糖蜜般緊黏著不放,把他冷落在一旁。這太丟臉了,也從那次事件後,顥天再也沒上山,將幽會地點放在別處。
「山上的未婚少女都『煞』到他。論起宋奕麟的身價,說是花東一帶頭號黃金單身漢也不為過。就算論起全國排名來,也可以擠進五十名之內。尤其現在的女孩子就喜歡這種看起來壞壞、身材健美的男人,那雙會放電的眼睛簡直是勾魂攝魄……」
兄長喋喋不休的一番話,顥雲聽得一頭霧水。大哥一向言簡意賅,怎麼這回說了半天,她卻越來越迷糊?
「哥,你到底在說什麼?」她忍不住打斷他的話。
「我……」顥天張了張嘴,又抓了抓頭,心裡有些沮喪。剛才他竟然像個三姑六婆般嘮叨個沒完。
「簡言之,宋奕麟俊美出眾,又冷又酷,非常吸引女孩子。你給我小心點,不要愛上他了。」
「哥!」顥雲好氣又好笑地翻白眼。「你當我是花癡,見了俊男便會投懷送抱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顥雲爬梳頭髮,努力尋找婉轉的字眼。「我只是擔心嘛。所謂防範未然……」
「不必了!」顥雲沒好氣地怒哼。「放心,我絕不會見到那位黑狗兄就撲過去把他啃得一根骨頭不剩!」
「我是怕他把你啃得一根骨頭不剩!」
「那更不會發生了。」顥雲叉腰怒視兄長。「我是去那裡當醫生,不是找男友。如果我想交男朋友的話,台北這裡就有一大票排隊讓我選擇了,不用跑到台東去。」
「好啦,算我多慮了。」顥天聳聳肩。宋奕麟身體健壯,不像個容易生病的人,或許他根本不會注意到山裡來了個女醫生。
但顥天嘮叨完了,柳姨卻有話說。她堅持要跟顥雲上山,至少得幫她把木屋仔細打掃一遍才行。月眉本來也要跟,顥雲卻不准她荒廢學業,囑咐她護專畢業後再來幫忙,並托她在家裡好好照顧兄長。
顥雲先帶室內裝潢設計師上山,在研究好裝潢細節後,便先返回台北。
半個月後,診所的執照發了下來,產業管理人吳伯熱心地告訴她,鄰近農場的一位少婦是個藥劑師,因為懷孕離開了縣立醫院,專心在家待產,聽說顥雲要在這裡開診所,想跟她談談。
顥雲正為現在醫藥分業的事傷腦筋,總不能她開好處方箋後,叫病人下山到鎮上的藥房拿藥吧?這不是有些本末倒置嗎?聽到有現成的人可幫她,連忙約定對方見面。
溫暖的陽光灑在午後的庭院,顥雲坐在木屋前廊的露台處等待貴客來訪。
一條碎花桌巾自圓桌桌面往下方垂落,顥雲喝著柳姨沏的伯爵茶,拈了一塊藍花瓷盤上的小餅乾放到口中。
多美好的夏日午後,她忍不住深深呼吸充滿植物芳香的溫暖空氣。住在這裡的人們知道他們有多麼幸福嗎?不但有新鮮的空氣可呼吸,還有滿眼的山色可欣賞,怪不得陶淵明會想歸隱南山、采菊東籬,這種生活實在太愜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