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頭上纏著白色紗布的姜顥天,臉色蒼白地躺在白色的枕頭上,微蹙的眉頭不復往昔的飛揚跋扈,倒像在忍受著什麼樣的疼痛。
顥雲的心一陣陣生疼。
兄長給她的印象一向是如山般穩靠,沒想到也有如今的虛軟無助。
自從六年前父母因意外過世後,兩兄妹一直相依為命。哥哥是她的支柱,他張開羽翼屏衛她單純的小世界,不讓她受到外面世界的風雨侵襲。
這些年來,他一直如父如兄地保護她,現在卻無助地躺在病床上,需要她的照顧、呵護。
顥雲熱淚盈眶,坐在椅子上低低飲泣。
從接到兄長發生意外的消息後,她一方面太過震驚,一方面得在眾人面前裝作堅強,直到此刻才能任心頭驚濤駭浪般的無助感和悲傷席捲向她。
熱淚滾滾流下,她用雙臂摟緊自己。在台東機場和奕麟分別時的記憶在腦海裡晃動,男性結實的雙臂帶來的溫暖感覺,即使在分別兩個多小時後,仍那般強烈地充盈著顥雲的心。
在緊緊相擁的一刻,兩顆心穿透了有形的軀體,融合在一塊。
她感覺到奕麟瞭解她所有的思緒,體會到她的害怕、不安、悲傷和無助。他溫暖的氣息彷彿在向她保證,一切都會沒事。
「等我把牧場的事安排妥當,立刻趕到台北。」
臨別密密的囑咐仍在耳邊迴響,顥雲因為這句話而感到格外心安。
她不是一個人,她告訴自己。有奕麟在,沒什麼好害怕的。
儘管長夜漫漫,儘管兄長仍在昏迷中,她卻出奇地鎮定下來。夜再長、再黑,曙光出現時,朦朧雲暗雲遮的夜色終將消失在天邊的金黃色朝陽下。
她渴盼著黑夜與白晝快些在天邊交接,好將奕麟帶到她身邊。
在迷迷糊糊的思緒裡,她疲憊地潛進睡眠中,等她再度醒來時,又將是新的一天了。
※※※ ※※※ ※※※
斷斷續續的呻吟聲驚醒了顥雲的美夢。
護士在病床前安撫病人,顥雲很快從躺椅上起身。
「哥,你醒了?〞她欣喜地睇視正對著護士怒目而視的病人。
「顥雲……」他朝妹妹露出虛弱的笑容。他早醒了,而且是痛醒的。
「好點沒?」
妹妹的間題令他苦笑不已。他只覺得全身難受,像有無數小蟲在蟄他似的,每個部位都感到痛。
「姜小姐,你在這裡看護一下,我去問醫生是否該給病人打劑止痛針。」
「好,你快去。」
顥雲坐在病床前,看到兄長齜牙咧嘴的痛苦表情,既心疼又感好笑。
「我上回不是提醒你,該給自己找個貼身保鏢嗎?
瞧,發生了這種事。」
「顥雲,你就不要念我了。」他懊惱地嘟囔。
「好。你好好休養,什麼事都不要想一切有我。」
顥天不是故意看輕妹妹,只是無法置信的表情就這麼出現在臉上。向來備受他呵護的顥雲居然說要替他扛起一切,要他安心休養?
「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啊?」顥雲不服氣地道。「我雖然沒有從商的經驗,可是公司裡還有沈總和陳特助可以幫忙啊。再說現在你清醒了,如果我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還可以請示你。放心。我不會在你住院期間讓天雲集團破產的。」
「你別胡說了。」顥天無力地合上眼瞼,另一波的疼痛開始在他體內肆虐。「我傷得如何?」
「右腿中彈,左手脫臼,頭部有外傷,有沒有腦震盪還得觀察一段時間。只要在加護病房待上二十四小時,現在已經過了八小時,再十六小時.你就完全脫離險境。」
「就這樣?〞妹妹如同專業醫生般機械化的描述,令顥天感到些微不悅。
「這樣還不夠嚴重嗎?」顥雲沒好氣地嚷道。「你知不知道我擔心得半死?」一接到柳姨的電話立刻趕下山,從台東機場直飛松山機場的一路上提心吊膽。月眉甚至偷偷哭了好幾回……」
「月眉也回來了?」顥天眼睛一亮,精神振奮了些。
「是啊。」顥雲正對兄長的態度感到奇怪時,護士帶了值班醫生進來。趁醫護人員替顥天量血壓、溫度和測脈搏時,顥雲到洗手間梳洗了一下。回到病房時,顥天已打過針,顯得昏昏欲睡。
「早上我會到辦公室轉一下,中午再回來看你。」
「嗯。」顥天微扯唇角,懶懶應了聲。「別給我亂作決定。」
「放心,我是那麼糊塗的人嗎?」
「對了,月眉呢?」他勉強打起精神問了一句。
「我讓她在家休息,令天晚上過來看護你。」顥雲心裡納悶著,哥哥不問柳姨,獨獨問起月眉,好奇怪。
「若不是我受傷了,你還要躲我多久?」顥天的神智漸漸昏沉,模糊的低喃教顥雲聽得莫名其妙。
快七點時,柳姨帶著月眉來到醫院,顥雲在加護病房外的視聽室吃早餐。
「月眉,不是叫你晚上再來嗎?」顥雲以嶄新的眼光看待月眉,昔年的小女孩已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怪不得山上有不少年輕小伙子全衝著她到診所看病,連哥哥都念著她。
老實說,她並不排斥月眉當她大嫂。
月眉性情溫柔又乖巧,在姜家待了這麼多年,早像一家人了。顥雲只怕大哥會辜負她、傷害她。
「我……」月眉低下頭,臉頰漲紅。「我不放心,只看他一眼,等會兒就回去。」
「那你去看他吧,哥哥打了止痛針,還在睡哩。」
月眉離開後,顥雲一邊喝粥一邊問柳姨:「哥哥這段期間,有什麼古怪的地方嗎?」
「古怪倒沒什麼古怪啦。」柳姨沉吟道。「倒是最近都沒怎麼應酬,一回家便關在書房裡,不知在煩惱什麼。是公司有麻煩嗎?」
「那倒不是。」顥雲搖搖頭。
「還有,他老催著我打電話叫你和月眉回家。少爺大概想你吧。」
「我?」顥雲微笑地聳肩。大哥是想著一個人沒錯,可惜不是她。
這回大哥是認真的嗎?三十一歲的他是該安定下來了,不能再像只鷹般狩獵下去,而月眉也不是那種他可以玩玩的女性。
「顥雲。」
突然出現在前方的呼喚嚇了她一跳。顥雲抬頭一瞧,漢川不曉得什麼時候到的。
「我看過令兄了,目前的情況很穩定。」
「嗯。」顥雲慢條斯理地吃著粥,見漢川不但沒有離開的意思,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知道這傢伙是非纏著她說話不可。
該來的躲不掉,顥雲不介意早點跟他了結。
「你這麼早就有排班?」漢川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下,顥雲基於禮貌,問了他一聲。
「不,我是特地來看我的病人,還有你。顥雲,如果你有時間的話……」
顥雲接過柳姨遞來的紙巾擦拭嘴巴,放下手中的空碗。「我以前那間辦公室,現在有沒有人?」
漢川不明白顥雲為何會突然問起這件事,但仍誠實地回答:「梁院長仍把那間辦公室空著。」
「那這時候露台上應該沒人。」顥雲自言自語地說著,然後對漢川挑眉道:「你有事跟我談?」
「是,我……」
「好。」她果斷地答應,轉向柳姨交代,「我跟高學長到我以前辦公室的露台聊一會兒,等一下就回來。若有什麼事就到那裡找我。」
她率先起身走出視聽室,漢川連忙跟出來。
兩人搭電梯來到那層樓面,顥雲打開面向視聽室的法式長窗進入露台,漢川跟在她身後。
「坐。」她在白色的單人休閒椅坐下,招呼漢川坐另一張椅子。「高學長,你想跟我說什麼嗎?」
顥雲大方的態度倒令漢川不敢造次。他輕咳了一聲。
「顥雲,你知道我一直很懊悔……」
「高學長,過去的事別再提了。」她深深地看向他,語氣真摯溫和。「往者已矣,來者可追。梁小姐對你一往情深,梁院長又十分看重你,高學長未來的前程不可限量,何必自苦於過往的小事呢?」
「顥雲……」
「你聽我說。你沒升上外科主任的事跟我無關,是家兄對你的態度不滿所致。不過經過這次事件後,相信家兄對你的醫術將另眼相看,你以後還是很有可能升上外科主任,甚至更上一層樓。你是慈恩紀念醫院的王牌外科醫生,這是大家公認的,只要你對每個病患都這麼盡心盡力,我保證醫院不會虧待你。」
「顥雲,我不是要跟你談這個。」他受挫地道。
「除了這個,我們還有什麼好談?」
「難道你……」漢川癡癡凝娣那張在陽光照射下越發明艷動人的嬌容,愛慕的情緒如浪濤般在心底湧動。「對我不曾有一點點眷戀嗎?」
漢川的間題令顥雲啞然失笑。
「高學長,」她搖搖頭。「我承認我欣賞你,只是這份欣賞並沒有機會轉變成喜歡或是愛。」
「你是說,你從來沒有……」他艱難地嚥下她的答案,眼光仍不死心地看向她。
「是。我還來不及愛上你,你就跟梁小姐交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