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瞄了他一眼,盡情已經又投進報紙裡去了。 看來是不必太矜持了。 她拿起三文治咬了一口,嚼了幾下吞下,又狼狽咬了更大一口。 她開始覺得來這裡上班也不是多差的事。 反正薪水照領,她只要有錢可賺,等她存夠了就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她大可去過她的逍遙日子。
正在用心攻擊食物,心裡兀自盤算的她可沒發現盡情的眼角透過報紙邊源端視著她。
盡情專注地看著眼前的女孩,她那種張牙舞爪的態勢讓人印象深刻。他所接觸的人雖不見得每個都會給他善意的響應,至少大部分人都能很快和他混熟,據他的表妹陶然的說法,說他是天生具有親和人群的魅力。所以他有一堆各色各樣的朋友,連菜市場那些常去買菜的歐巴桑都跟他熟得很。
可是這個女孩的氣質讓有著作家敏感度的他備感興趣。她是那樣的冷肅,那樣的具有防備心,那樣小心翼翼的堅持和人保持距離,用她那尖銳的言語,嘲諷鞏固著她自我的世界。她的特質吸引著他。
也許是吸引他那源於創作者敏銳特質的部分吧!
也許。
***************************************
幔妮很快發現和盡情工作的好處了。她幾乎可以省去三餐的飯錢,而且比她平時吃的要好幾倍,外加點心,下午茶。
盡情是一個講究吃的人,他喜歡烹調各種食物,從各種的菜餚到中西式點心,他都有興趣研究。事實上她不禁懷疑,以他這樣"游手好閒"的程度,竟還能榮登暢銷作家之列,實屬奇跡。
就像現在,丟下了寫到一半的小說稿, 任計算機開著,讀者癡癡等著看連載,他老兄跑去烤番瓜派了。
"怪人"她咕噥一聲,心緒從桌上攤著的稿子飄到廚房去了。
"嘿,你能幫我看看要烤幾分鐘?"盡情的聲音從半敞著門的廚房傳來。
幔妮看了看周圍,整個宅子裡就只剩下她和他兩 人, 看來他叫的正是她。原本想不理會他,但轉念一想,好歹這幾天吃了他不少好處, 就當她日行一善吧。
起身跳過池塘上一個一個突出水面的黑色石頭,來到涼亭內,翻著那位怪人先前翻開的食譜。嘖,哪一個正常的作家會在寫稿時,在身邊擺本食譜?
"十五分。" 她對著廚房說。
盡情在廚房裡回答道 :"知道了"。
正當她拋下食譜要退出涼亭時, 盡情擺在桌面上的手機響了。
略微猶豫了一下,正想退開裝作沒聽見的她被盡情的聲音打住了。
"麻煩幫我接一下電話。"
幔妮 直起一半的身子又坐了回去,瞪視著手機好幾秒,她才不甘不願的接起來。
"喂……"她勉為其難的應了聲。
"喂……"對方一聽聲音不對,顯得有些遲疑。"請問盡情在嗎?"
她又沉默了幾秒。"等等。"她施施然地將手機拿到廚房給他。
盡情投給她感激的一瞥,接過電話。
"我又不是你的秘書。"幔妮毫不在意她的"耳語"會被盡情聽到。
盡情轉過身接電話,掩飾嘴角的那抹笑。
他對著手機講了幾句話,隨即喊住她走開的腳步,"嘿,等等。"
幔妮微轉過身。
"有個兼差的工作,知你有沒有興趣……"
兼差?
盡情似乎看到她的眼中閃過一抹奇異的光亮。
第二章
經過兼差的事件,讓盡情瞭解到這個女人是個嗜錢女。她想到錢的眼光是那樣明亮動人,彷彿那是她最有感情的對象。
"你確定要把稿子包給我?"幔妮懷疑地問,基本上對於太容易得來的東西她都有某種程度的不放心。"真的不會去向我老闆打小報告?你應該跟總編輯很熟吧?"
"還好啦!我答應你不會去告訴你老闆,既然你不想讓她知道。"盡情相當隨和的應允道。"因為我有好幾本書同時準備出,這家出版社的編輯趕不出來,原本人家要將別人的書先停下來做我的,可是這樣不太好……"
"是不太好。"幔妮接口道 。"人家憑什麼給你特權?就因為你的書比別人多賣兩、三本?"她一邊拿人家好處,一邊還不忘批評。
盡情聳聳肩,有點無辜。又不是他自己要求的。
"不用辯解了。"幔妮涼涼地掃了他一眼。"即使不是你要求的,也是你造成的。雖然錯的是出版社,他們太勢利,不顧公理。不過話說回來,這是整個社會的共同特色,應該說是整個社會都病態。"
嘖嘖!瞧她,從他這兒到出版社,然後連整個社會都有責任,再說下去整個國家都無可取這處了。幔妮為人的工夫可真不是蓋的。了得,了得!
"所以呢,以後這種情形就找我吧,看在錢的份上,我多少幫著。" 她倒是坦率,並不諱言一切是看在新台幣的份上。
"是是是,以後還請大姐多幫忙。"盡情打躬作揖地說。
慢慢的,盡情就發現,唯一能請得動艾小姐幫忙的只有錢兄和錢嫂。這還不謀而合的應了她的名字--艾幔妮 ,愛money.
**************************************
星期日的早晨十點,盡情一如平常坐在中庭喝咖啡看書,一頭長長的頭髮梳整乾淨的在腦後紮了根辮子。一旁的宋陶然,也就是盡情親愛的表妹,這棟歡喜樓真正的主人,在喝下兩 杯咖啡後終於有點人樣,擠出了幾分精神。
"我得走了,盡情表哥。"陶然扒扒鼻樑上掛著的黑色粗框眼鏡,欲站起身來的同時,也不知是因為裙擺太長,還是反應神經太遲鈍,總這差點又跌了個狗吃屎。
盡情倒是見怪不怪了。 "昨天又熬夜趕稿了?怎麼在全職時趕,做特約記者也趕?"
陶然原本在《展望》雜誌做記者,但結婚後為了能機動性的和老公世界各地去跑,於是在取得老闆的同意下改任特約記者,以專題報導的方式替雜誌撰稿。
"沒辦法,我又不是你,好像從來都不用趕稿,事實上,我像也沒見過你在寫稿耶!結果書一本接一本的出……"陶然眨了眨依然迷糊的雙眼,不解的看著他。
盡情只是笑笑。 事實上不只她一個人樣抱怨,那個還在房間裡埋首計算機工作,他們另一個同居人, 聞人湛也更是對他的悠哉不只一次的咬牙切齒了。
"好了,我再不走會遲到了。中午還約了艾氏珠寶集團的負責人做訪問呢。" 陶然急忙抓起包包。"還有,別忘了叫醒迎歡,她下午有工作,我剛剛叫了她半天叫不起來。"
迎歡也是他們的同居人,她除了腦筋不太靈活外,還有一個專長就是賴床。
陶然終於出門了。盡情站起來往迎歡的房間走去,卻來了個他意想不到的人。
幔妮 站在門口,依然冷冽的面容 上覆著一層模糊的靦腆。她短短的頭髮依然以雜亂的形式存在,就像故意做出來的造型似的。濃黑的雙眉斜飛入鬢,配上不大卻炯亮的清冽雙眸,讓她多了分倨傲。直挺瘦長的鼻樑倒有幾分秀氣。整張臉只有那飽滿的紅唇帶著幾女人味,倒頗有女人的嬌媚味道。而下巴那不明顯卻特殊的溝痕讓她多了分倔強,同樣的也平添了幾絲孩子氣。
盡情發現她是個鮮明的影子,儘管渾身是刺,儘管難以靠近,卻是那樣輕易的鐫刻進記憶的版圖。
"我剛好路過,想想就進來拿昨天忘了帶走的稿子。" 她像是解釋地說,言語間不自覺的帶著些許心虛。
盡情倒了杯咖啡給她 。"這麼認真,星期天還工作。"
她看著他的動作, 幾乎錯過他說的話。如果她夠誠實,也許會承認她是被咖啡香味吸引來的。 今天一早她跑到以前常吃的早餐店,點了一份她以前認為最好吃的火腿蛋三文治,結果--難吃死了!
正在怪罪自己的胃口不該被盡情養刁時,晃過前面這條馬路,馬上向咖啡香投降了。
"趕快把稿子做完,好趕快拿錢"。她喝了口香濃的咖啡說。
"錢對你似利乎很重要?"盡情語氣特意和緩地問,怕引起她的不悅或反感。
沒想幔妮 重重的點了下頭。 "當然。錢對誰不重要?如果你認為不那麼重要,那是因為你已經無需為此操心,自然可以瀟灑無憂。"
"這麼說你很缺錢羅?"盡情還是頗為好奇,他本來就是個頗有好奇心的人,尤其和她比起來,這個"頗有"就變成"非常有"了。也許她是因為生活環境使然,經濟的拮据讓她必須冷靜,哽, 現實,所以才會造成她這種既偏激又冷然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