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莊裡,依你三腳貓的功夫能對付的,怕也只有聞人劍命了,李聚笑,我一向覺得他不對勁。你,就去重挫聞人劍命吧。」聞人莊裡,即使聞人不迫沒有明白表示,他也可以隱約看出聞人舅甥間微妙的關係。
任何人、任何事,怎能逃過他的一雙眼?
「他啊……」
「是啊。」歐陽罪已近月亮拱門,李易歡身形極快,融進黑暗的同時,輕聲道:「他居住在聞人莊的禁地,最偏僻的角落裡。」
「果然是在那種地方啊……」
李易歡聞言,還摸不透她言下之意,忽然見她飛身而起,猶如棉絮般飄然降落在屋脊之上。
他著實錯愕。難道他看錯了她的三腳貓功夫?正這麼想的同時,見她腳底打滑,差點滾落下屋。
他很想嗤之以鼻,但歐陽罪已奔進拱門之內,他立刻屏息滅去自己的殺氣。
「你!」
她回頭扮個鬼臉,不知是對著誰,隨即,飄然的白衣消失在圓月裡。
歐陽罪身形一揚,立刻直追而上。
「哼。」李易歡漠然注視空無一人的夜色。想來是無法重挫聞人劍命了,也罷,就讓歐陽罪整整那個姓李的瘋丫頭好了。「運氣好嗎?哼哼,再好的運氣,都會在我李易歡的手裡結束,李聚笑,你以為你能靠你的運氣撐多久?我啊,最憎厭的就是你這種從小幸福到大,只會仰仗運氣的小人了。」這種人的下場,通常只能有一種,由他來執行。
李聚笑、李易歡,乍聽之下,真要以為他倆有關係了。
他緩緩垂下那濃密而微卷的黑色睫,唇畔浮起極冷的笑花。
第三章
「哪裡走!」
身後勁風直撲而來。她回頭,驚叫一聲,見劍鋒直逼門面,連忙彎身相避。
「哇,下手這麼狠!」
「對於奸邪之輩,我一向不留餘地!」
「我是奸邪之輩嗎?」
「殺了閔總管這種正道人士,就算你披了白衣,也不是個好人!」
李聚笑連閃三招,招招狼狽,退一步立刻轉身借力飛向對面屋脊。
他見狀,運氣削去她足下瓦磚;她腳下撲空,眼看就要跌落,腰間重心移位,硬生生翻了個圈子,同時抓住機會以左手折下樹上細枝。
「以此代劍嗎?恁地看輕我了吧!」
「不然你送把劍給我好了。」
「哼,胡言亂語!今日看我追魂劍非削下你那張嘴皮不可!」招招直攻她週身要穴。
「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她防守防得很困窘,很狼狽。好幾次差點滾下屋去,可是心頭疑惑很想獲得解答。
「問我為何取名追魂?很簡單,這把劍一動手就得要見血!」過了幾招發現此女功夫果然奇差無比,全仗靈巧的輕功閃移。
「不,我是想問,為什麼沒有劍鞘?」師父曾說,沒有劍鞘表示此劍魔性頗重,劍主殺氣必然可怕。但,這些都不是她想知道的重點,她一直很想知道的是——「我第一次瞧見你就很想問了,你把劍繫在腰間,又沒劍鞘,你帶著它到處又走又坐,不會反刺傷自己嗎?」
「……」他短暫失神,沒有料到她會冒出這種奇怪的問題。
她扮了個鬼臉,轉身欲逃,他立刻喊:
「李聚笑,閔總管不會將聞人莊的秘密告訴殺死他之人,如今為了證實你的清白,唯有將秘密說出來。」
「哼。」她哼哼笑笑幾聲,不理。
「就算不談秘密,那聞人劍命呢?」見她身形一頓,他就知賭中了要害。他飛身上前,大聲喊道:「我知道你愛慕他、喜歡他,就如同白日你見到的那對姦夫淫……師兄妹一般!」
她回身,面露極度震驚,說出來的話抖啊抖的:
「我愛慕他……喜歡他,就如白天那個、那個……」實在無法說完整啊。
「哼,一見鍾情的事我可見多了。聞人劍命長相俊美,又是聞人莊的舅爺,即使沒有實權,他的地位仍不可小覷,加上他的氣質不同於江湖莽漢,會有女人喜歡他,並不意外。我早就發現你時時刻刻注意他,看他的眼神充滿迷戀……」
迷戀?有嗎?有嗎?她捧住雙頰,不敢相信。
「三更半夜,你飛簷走壁,為的不就是去私會他這個情郎嗎?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有沒有情,那可就難說了。」
她微啟雙唇,訝道:
「你在說什麼啊……」害她腦袋亂轟轟的。
歐陽罪撇下冷唇,怪她的裝模作樣,直截了當道:
「不就說,你迷戀他、愛慕他,巴不得與他情話綿綿、恨不得與他共譜連理嗎?」
她錯愕萬分,眼珠都快掉出來了。
「瞧,你在笑了!」笑得多淫蕩啊。女人,都是一個樣兒的。
「哇,連我在笑你也瞧得出了。」連忙撫上沒有血色的唇辦。多冤枉啊,她就說她這一對笑窩害死她了,明明她頭皮發麻,震驚到說不出話來,他還能說她在笑?
天地明鑒啊!
光是說迷戀他、愛慕他,就讓她渾身發顫。情話綿綿、共譜連理……天,她自幼在山上長大,在師父身邊學習寫字背書,可是師父從來沒有解釋什麼叫「芙蓉帳暖度春宵」;下了山人多嘴雜,再粗俗的話她也聽過,才知道……腦中驀然浮現一個美麗的裸背。糟糟糟,不能再想下去,再想下去她又要噴鼻血了!
「咱們可以打個商量,我可以幫你。」
「幫我?」她一時回不了神。
「你若願意將秘密告訴我,並發死誓不再告訴第二人,我願為你向聞人不迫證實你的清白;願動點手腳,讓你委身於聞人劍命,這樣的條件,對你只有百利而無一害。」
夜色裡,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極大,她嚥了嚥口水,抖抖身子。
「你要動手腳?什麼手腳?」把聞人劍命五花大綁送到她面前嗎?
「話何必說得太白?聞人劍命一向不動七情六慾,要你委身,自然得借助春藥了。」
「春藥……拜託,別讓我幻想……」一幻想,渾身不對勁。尤其她以胡思亂想見長,一提到委身春藥,會讓她很不規炬地想到白天不小心撞見的「裸身奇景」。
聞人劍命的裸背……天,她要頭暈了。
「你不肯?」他瞇眼。
「閔總管的秘密,我根本沒有聽啊。」她哀叫。
「你找死!」他一怒,快如閃電的飛身逼近,劍鋒直攻她的門面,見她輕鬆側身相避,他行劍動作不斷,身若飄絮,自認三招之內……不,五招……十招……
愈來愈驚訝,見她明明以左撇子之身擋劍,擋得如此狼狽,怎能連避數招而不落敗?他心一狠,痛下殺手的同時,忽見她消失在眼前,只留下他砍落的白色袖袍。
藥味在身後!
全拜今晚南風之賜,他立刻回身——
「哎呀,不妙,被發現了。」嘴裡說是不妙,依舊沒有換下臉上的笑意。
事後,歐陽罪自認絕對能接下她那一招的,只是剎那的震驚,讓他犯了兵家大忌。幸而她的功力普通,沒有好到能在一剎那間取下他的首級——
當時的他,震驚無比啊!
聞人莊的功夫一向只傳聞人姓,絕不外傳,而他之所以學到聞人家的劍術,全仗他們施捨;甚至他敢斷言,這世上唯一學得聞人劍術的外人姓,只有他歐陽罪。
所以,當她從背後偷襲的那一招,很粗糙、很笨拙,只具形而未達意,但,他仍然認出這是聞人劍術最簡單的一招,也是在危急之中最能制敵的一招。他頓時僵硬,然後她扮了個鬼臉,枝條抵在他胸前時,拂手一丟,人便消失不見。
等他回神之後,連忙在夜裡四處張望。
「在那!」他眼尖,瞧見遠處屋內迴廊有黑影,立刻飛身落地,奔向該處。
未久,伏在房簷下的李聚笑翻身而起,沒有費神瞧歐陽罪是否去而復返,只選了偏僻的方向飛躍而去。
黑夜裡,白色的身袍遇風飄揚,飛姿輕盈,宛如無骨身軀,融進風速之中。
雙足幾乎不點屋瓦,最後停在一棟屋子之上。
放眼所及,已到聞人莊的最偏僻之地。彎眸微流疑惑,匆聞屋內傳出細微的泣聲——
「舅舅,我受不了……」
「你最好不要再說下去了,再說下去你必會後悔。」
她聞言,慢慢垂下眼,盯著腳下的瓦片。
「舅舅,如果不能跟你說,我還能跟誰說呢?那華師傅簡直是天殺的混蛋!三不五時就來報訊,今天又來說江湖上有哪幾個新人武功高強!倘若他們來找我挑戰,我打不過,壞了聞人莊的名聲,教我怎麼對得起九泉下的爹跟外公……嗚……」
「壞了就壞了吧。」淡漠的聲音帶絲絕情。「你再說下去,會更懊悔的。」
「嗚……名氣大也是很辛苦的。你不是江湖人,不知道成名後的痛苦,那個混蛋華師傅,準是看穿我會心驚膽跳,三不五時來耍我一下——」
「他沒看穿,你做得很好了。」
「真的嗎?真的嗎?我沒丟了聞人莊的臉嗎?舅舅,上個月才來個後生小輩,在莊前叫囂,要跟我挑戰,以為打贏了我,就可以取代我在江湖中的地位。我吃飽閒著,成天等人來挑戰嗎?我還有事做,還有一座莊園要管,我置之不理,他竟在外頭放話罵起聞人祖宗十八代來,我還得一笑置之,我怎麼這麼委曲求全啊,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