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聞言大驚,罵道:
「胡來!」怒急攻心,讓他噴出血來,濺了她一臉。她彷彿完全沒有察覺,只是淚臉充滿渴求看著他。
她當真有心隨他走!
「你敢自盡,我也不允!」他咬牙忍住最後一口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一字一語道:「你敢,我死也不瞑目!你要敢,我做鬼也不見你!」頓了頓,聲音放軟:「你好自為之,以後我再也無法時刻在你身旁盯著了。」
她還來不及反應,忽見他猛然退後,她正握著劍柄,瞬間劍身從他體內拔出。她驚恐無比,見他胸口鮮血狂噴,踉踉蹌蹌地奔前要抓住他,他退後更快。
「不要!師父,後面是——」親眼目睹他一腳踩空,她身形極快,要一塊隨他跳崖。
他那雙鳳眼直勾勾地望向她,即使在墜落之際,也不拉開視線。那眼神,分明在說,他會實踐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就算她屍身與他同成爛泥,他也不會再見她!
「為什麼……」雙膝一軟,無力地跪在地上,喃喃著:「為什麼會這樣……連點機會都不給我……」她猛咳一陣,咳得喉嚨發乾,血泉不停從嘴裡嘔出。
疼痛的目光恍惚飄栘著,忽地瞧見她的右手。她遲緩地攤開右手,掌心有個像月亮的烙印。她露齒一笑:
「師父說是月亮……」腦中閃過他方纔的話,氣血翻湧,氣道:「不對!不是月亮!」抽來那把沾滿血跡的劍,一次又一次劃向掌心。「不是月亮!都是你!都是你!不是月亮……」道道血痕混合了他的血。
他死了!死了!
胸口好痛,可是再也沒有人熬藥了,就這樣死了,師父會不會原諒她?她斜眼看見那座墓,想要拖著劍毀掉那墓,卻發現雙腿根本無力爬起。
除了胸口痛,她再也沒有其它感覺……還是,她也死了呢?身子軟趴趴地倒在地面上,有氣無力地看著萬里無雲的藍天,自言自語:
「今天,沒有雲……去哪了呢?」
眼淚不受控制直流,艷紅的唇卻吃吃笑了出來,想起來天一熱時,總會有個人找到她,讓她撐著傘躲避毒日頭。
「好熱哪……」緩緩合上的眸映著萬里藍天,然後想著:不知道這次師父什麼時候才會找著她……真的好熱哪……
第九章
叮叮咚咚的,細雨打在岩石上,清脆的敲擊很規律,宛如他年少時期平靜的生活。
窸窸窣窣……四周有人在動,聲量雖然輕微,但仍然驚動了他的神智,一如他年少時期突如其來的翻天覆地。
他掀了掀眼皮,看見有人在走動——一雙腿在走來走去。他沒有費力抬眼看是誰,只知這感覺很熟悉。
「哇,真冷。」
有人低聲叫著,他唇畔微微勾笑,隨即,有副軟綿綿的身軀窩進他的懷裡,熟悉的氣味也撲進鼻間。
這藥味,他永遠也不會忘。
這丫頭這麼冷嗎?出於本能要抱住她,如同在山上躲雨時,他環住她小小的身軀,幫她取暖。
「不對,是我幫你取暖,可不是你來幫我。」她有點惱叫。
沒有費力開口。突然之間,一雙赤裸的臂膀環住他的腰。他愣著,緩緩張開鳳眼,垂眼瞧見她的頭頂賴在他的胸前。
「你在做什麼?」他啞聲問。
「咦,師兄,你醒來啦!」她抬頭喜道。
師兄?隨即明白她在叫誰,他眉頭輕皺,順著她蒼白的小臉往下看,是她纖白的細頸、鎖骨跟……他立刻調開視線,俊臉微赧。
「你在胡亂做什麼?」
「我在幫師兄取暖啊。」
「取暖?」有必要這麼……幾乎袒露嗎?
「是啊。」她很無辜笑著:「我大師父曾告訴我,他年輕時曾受過重挫,正好有個姑娘經過相救,當時他又冷又寒,差點以為到了地府,結果醒來後發現那救命恩人幫他這樣取暖的。」
那麼她大師父必定忘了告訴她,他被迫娶了那個救命恩人,然後在她死之前,他的生活都受到一人活兩人管的控制,他暗歎。不得不相信老天會捉弄人,連她大師父死了,也還是影響到他倆。
原要叫她穿上衣物,後來見到掛在石上的濕衣。透過他的底衣,可以感覺她身子的冷涼,他又歎氣,將她身子納進他的懷裡,暗暗運氣渡到她的體內。
「師兄,你可沒受傷吧?」
「我沒事。」她長髮也濕了。他將她的頭髮打散後盤起,露出纖美的白頸,沿著白皙細膩的肩胛骨,他瞧見一條細長的紅線,順勢往下一看,是紅色的肚兜。
他不由自主地撇開視線,想起她身上穿的並非自己所縫的素兜。
「我醒來時,發現咱們衝到河的下流,我見下著雨,就把你拖進附近的山洞裡。這洞裡真是潮濕,我火也生不起來,只好這樣取暖。」她扮個鬼臉,笑道:「師兄,咱們算命大,是不是?」
「是命大。」他輕聲道。從來沒有想過,會有再見到她的一天,甚至,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能活了下來。
記憶交疊,憶起那最後一日,不由得將她緊緊摟住。
蒼白的小臉抹上兩朵紅暈,咬著下唇,小手悄悄覆住他的十指。
「笑兒,我……」匆覺懷裡的身子一僵,彷彿不敢回頭看他。
他只聽見她細聲的說:
「我沒聽你叫我笑兒過。」
人的一生之中,總有幾次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促成未來的命運轉折。當時的他,正在她身後,她沒有回頭,所以沒有看見他用什麼樣的眼神注視著她的後腦勺。
如果她轉過來,會發現她所恐懼的事成真了。
過了一會兒——
「我叫你笑兒,不好嗎?還是有人曾這麼叫過你?」見她用力搖著頭,他的神色歸於平靜,問:「我從來沒有問過你,你到聞人莊之前,在江湖上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唔,我也記不清了,我只記得有一天我突然清醒了,然後離開家,接著遇見了什麼……咳咳,我好像都忘光光了。」聲音仍然細細的,沒有回頭。「師兄,你真的不會再試著找回你的記憶嗎?」
那聲音充滿遲疑恐慌,讓他聯想起初識之際,她那從不出自真心的笑。
他閉上眼,繽紛的回憶猶如七彩天虹。他的性子一向像極流動緩慢的水,生命中的彩虹來自一個小小的姑娘。會笑、會哭、會鬧,還會耍賴,從來沒有想過有這麼一天,他必須關上過去的門,保住彼此的關係。
「師兄?」她的聲音有些慌張。
「你問過我許多次了,我的答覆都是一樣。」他開口:「我對過去也沒有什麼渴求的心理,若記不起,我也不強求。」
她聞言,露出羞赧的淺笑:
「笑兒……笑兒,叫我笑兒嗎?」不是師妹也不是李姑娘,是笑兒。她咳了兩聲,心裡高興極了。
「笑兒,你恨你師父拋下你嗎?」
她頓了下,笑道:「我喜歡我師父。」
「恨嗎?」他執意問道。
這次靜默更久,久到他以為她打起盹了,才聽見她低聲請求:
「師兄,如果你也有秘密,請不要告訴我,好不好?」
他輕輕應了聲,內心已有譜了。
有力的雙臂更加摟緊她的身子。
「咳咳……師兄。」
「嗯?」
她的耳背有點發紅。該不會真受了風寒吧?思及此,正要將她整個人更納進自己懷裡,忽地聽見她說:
「那個……咳咳,你不小心壓到……咳咳,我應該不平可是卻很平的地方……」
他聞言,先是錯愕,隨即明白地收手。「我……感覺不出來。」
她的笑臉沮喪。「我知道。」不然就不會抱這麼緊了。
叮叮咚咚,細雨紛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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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要談情說愛,也不通知一聲,若是舅爺出了事,屬下要怎麼跟莊主交代?」
「讓你煩心了。」
「屬下怕舅爺跟李姑娘上山,特地跟著追上去,木屋中空無一人,只得再轉頭走回咱們經過的這個山腳村落,也遍尋不到你們的蹤影。」
說了半天,就是懷疑聞人不迫暗地委以重任,要他倆做什麼秘密的事情。
聞人劍命淡淡看他一眼,然後瞧見走進農舍的男人。這男人約莫二、三十歲,看起來就像是土生上長的農家子弟。他很好客地說:
「聞人公子,咱們也沒有什麼好招待的。我知道你茹素,特地叫我那婆娘煮了幾樣素菜,你一定要留下,一年多沒見著你下山,我還真以為你成仙去了呢。」他哈哈笑著。
聞人劍命微訝,道:
「閣下是?」他曾下山幾回,並沒有印象見過他。
那農家主人搔搔頭,笑道:
「公子沒記得我是理所當然。你下山時,多是採買一些雜物,少與人交談。我曾遠遠看過你……」事實上,村落話題少,大半是放在這個生得極為好看的男人身上。「閔總管也來過幾次,他告訴我,你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在白雲山上養病的,要我以後若有機會,可以請公子多多提拔。我這農家出身的,習慣了這種生活,實在不想到其它地方討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