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操著不太靈光的英文,問到了圖書館的路。
施文澤常說他除了在研究室裡,就是在圖書館中。
研究室不知是哪一間,何況她也不是學生,去那邊有些不妥,於是決定先去大眾都可進入的圖書館比較好。
圖書館裡一排排高度幾乎貼近天花板的書櫃和滿滿的書本,給她強大的壓迫感。
突然覺得自己和施文澤之間的差距相當大,施文澤讀這些書,而她連這些書的書名都很難看懂。
她找了個空位坐下。或許施文澤也曾坐過這個位子。
他在這裡讀書的時候,很專心嗎?
會不會想著自己在異鄉發生的困難?
會不會想家?
會不會……想著她?
有個褐髮男孩注意她一會兒了,走了過來,對她露出一口閃亮的白牙。「嗨,嘰哩呱啦……」
她窘迫得很,區她雖然自施文澤有出國深造的打算後,就開始跟著他惡補英文,本以為常用對話已沒問題,實際來到美國後,才發現即使是問路,她都得請對方說慢一點。
現在,她根本聽不懂這男孩要和她說什麼。
洪慕莓站起身說聲抱歉,想趕快離開,男子卻拉著她,似也知她語言不精,便一直重複著兩個字:「溫炸,溫炸……」
什麼跟什麼?洪慕莓更是一頭霧水。
男孩找出紙筆,很勉強地寫出兩個歪七扭八的中文宇。
要不是這兩字洪慕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也不會認出來。
「文澤?!」
洪慕莓失聲喊出,音量稍微大了點,使圖書館裡的其它人被打擾了,不悅地向她瞄了一眼。
褐髮男孩跟她一起走出圖書館談話,他自稱名叫強納森。
強納森盡量用很淺顯的字眼、慢慢地告訴她:「施文澤剛來的前兩個月,住在花園街,我那時也在那裡租住,可是後來他找到另一個較便宜的房子,就搬走了。」
「那你為什麼認得我?」
「他桌上擺了妳的相片,他那時告訴我,妳是他的愛人。」
洪慕莓有些安慰。文澤是思念她的。
另一方面她也挺佩服強納森。許多西方人不懂分辨東方臉孔,何況距離施文澤搬出那裡也有好幾個月了,難得強納森能認得出她來。
她試著將自己的意思告訴強納森,他懂了,可是表情卻有些異樣。
「妳是來找文澤的吧?他最近如何?他搬走後我就沒有他的消息。」
「他去世了,車禍。」
強納森大驚失色:「怎麼會這樣?」
洪慕莓已忍不住落淚,強納森相當體貼,立刻伸出雙手將洪慕莓擁住安慰她。
「……妳也不必為他那麼難過,他在未搬走以前,就已經……」
「什麼?」
「嗯哼,沒事。」強納森識相地住了嘴。
洪慕莓沒有追問,離開他的懷抱,拭了拭眼眶周圍。
「對了,妳在這裡沒有別的朋友吧?那我來當妳的嚮導好嗎?」
「呃……」洪慕莓對這初認識男孩的熱心感到猶豫。
「不要擔心,我不是壞人。而且我對東方很感興趣,最近在學中文呢。但是現在只會幾句。『你好』、『謝謝』、『這個多少錢』。」觀光客必備三句最基本的話。
洪慕莓被他那正經表情和逗趣發音弄得破涕而笑。
強納森聳聳肩。「妳的英文此我的中文好太多了。慕莓,就讓我充當幾日妳的嚮導,而妳來當幾日我的中文老師好嗎?」
洪慕莓對這個有著一口白牙的褐髮異國男子產生了信任感,誰都不會懷疑這個有陽光般氣息的男孩會打什麼壞主意吧。
見她點了頭,強納森居然歡呼起來。
他為什麼這麼高興?
難道文澤曾經幫過他很多忙,所以現在他願意幫她一把?洪慕莓這樣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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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分很多種,愛狗的人也分好幾種。
例如這位太太就是愛狗如狂、喋喋不休的那一種。
「我家小乖好皮啊,它在家裡老是咬拖鞋,被它咬壞好幾雙,而且它不但要咬地上的,還會去咬人正在穿的拖鞋,上次我先生被小乖突然咬住拖鞋,害他差點跌倒,那樣子好滑稽,我笑了好久……」
「哈哈,不過這樣皮,還是應該要管教一下,不然老闖禍……」
李晤與她聊著,一邊替小乖量體溫,準備打預防針。
雖然這位太太說的小乖「事跡」不算很特別,他聽類似的事不知多少遍了,但是他還是喜歡聽,喜歡主人那種疼愛寵物的神情。
況且客人把狗當成家裡的一份子,總比那種會棄狗於不顧的人好太多了。
「是啊,不過該怎麼教?」
「小乖有沒有特別討厭什麼味道?」
「討厭的味道啊?一下子想不出來耶,它什麼都喜歡吃。」
「那我給妳一些這個。」李晤拿出一瓶透明液體。「這個吃了不會有害,也沒什麼臭味,但是味道很苦。把這抹一些在拖鞋上面,小乖咬了之後吃到苦頭,以後學乖了,就再也不會咬拖鞋了。」
如果可以不用體罰方式,就盡量不要動手打動物……這是李晤訓練動物的原則之一。
他盡量用獎賞或像這種方式,雖然常常要花較多的時間,但他甘之如飴,因為他因此得到動物們真心的信賴,不至對他拒怕。
吉利動物醫院剛開業不久,所以客人並不多,但是每個來過的人幾乎都會再上門,便是由於對李晤細心且有耐心的態度所吸引。
忙到門診時間結束,李晤正想拉上鐵門,卻瞧見外頭不遠處一個似曾相識的友善微笑。
池紫霞走上前來。「我營業時間結束,順道過來一下。」
「歡迎。」
李晤立刻請她進來坐下。
「上次沒機會問,」池紫霞和藹可親地問:「你和慕莓怎麼認識的?」
李晤簡單說了說那天洪慕莓生日發生的事情。
「原來是這樣,真是有緣哪。」池紫霞微笑歎息:「不過你們年輕人真好,才見過一次面就表現成那樣。唉,時代不同嘍。」
「一見鍾情並不是新名詞呀。」
「可是你和我那年代的差別就是,我們一見鍾情之後還是很含蓄,而你,嗯。」池紫霞原本的意思不是這樣,但話一出口就變成好像在倚老賣老。
「這沒有年代的差別,是您和您遇過的人都太客氣了吧。」
池紫霞苦惱。「其實我是想告訴你,慕莓之前遇過很大的打擊,而你若真對她有心,就該慢慢來,不然只會嚇著她的。」
他還覺得自己不夠積極呢!
不過他想起了洪慕莓的雙眸,如同載滿了哀傷的回憶;她表現出來的態度,也顯示出她將內心世界緊鎖,不輕易讓人碰觸。
可是就是這樣的洪慕莓,吸引了他的關注。
他想要開闢一條康莊大道,通往她的內心,開啟那重重暗鎖。
「請問,究竟她發生過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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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納森才十九歲。
於是幾日來洪慕莓都把他當成弟弟,她對他也少了許多顧忌。而強納森樂觀開朗,洪慕莓也感染到一些年輕的朝氣,笑容稍多了些。
強納森每天都準時出現在旅社門口,因洪慕莓不願到較遠的地方,於是他都盡量找一天就可往返的行程,於是去了博物館和美術館、還有幾個熱門景點。
他很熱心,雖然年紀比她小,卻似乎懂很多的樣子。
一路上幾乎都是強納森在幫她解說,不管是看一幅畫或是一個特殊景觀,他都可以侃侃而談,並有一番自己的獨到見解,洪慕莓相當佩服他。
雖然才幾日,不過洪慕莓的英文已大有進步,起碼慢慢地說,彼此大概都懂。
不過和強納森並肩走著的時候,她總是想著,身邊的人若是施文澤,施文澤見到這東西會說什麼,他會怎麼去解釋這個藝術作品?
「慕莓?」
她一驚,發現自己又忘了強納森的存在了。「嗯,你剛說到這個人像雕刻怎麼樣?」
強納森望著她。「慕莓,妳不覺得這雕像很像妳嗎?」
她定睛瞧,強納森指著的是一個街頭遊民小孩的寫實雕像,孩子蹲蜷成一團,一雙大眼直視著前方,,可是那雙眸是如此的空洞、無助,還有對現實社會的控訴與怨忿。
強納森說得沒錯,確實從這雕像上面映出了她自己。
她看到她是如此的脆弱、她也看到了她的怨恨,恨這個世界對她不公,奪走了她的最愛。
洪慕莓歎息,移開目光,對強納森說:「看下一個吧。」
「慕莓,妳不敢面對事實嗎?妳不能一直痛苦下去。」
原來一路上強納森把她的心事全看在眼裡。
她顧左右而言它:「強納森,我訂好後天的飛機,為了感謝你這幾天待我這麼好,我明天去你那裡,借用廚房做點東西請你吃吧?」
「好啊!」強納森雙眼發亮。「聽說妳是蛋糕師傅,想必對做菜也很拿手,我早就想要吃吃妳做的中國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