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會有面臨選擇的時候,什麼事在自己心中將永遠被放置在第一位,這將會成為你未來一生的宗旨與目標,活下去的意義。你也會有那樣的一天,到時候爹希望你能有不畏任何艱難也要貫徹它的勇氣。\"
這是爹親以他委婉的口氣,告訴了自己孩子,你不是我心中最重要的,在你之前,我的生命已經有了重心。
捨棄什麼、犧牲什麼,成就什麼,人就是在這樣無情的選擇中,活下去。
\"晚宴就拜託你了。\"交代完,轉過身,林總管看到芝娘後,點個頭說:\"你來廚房幫忙嗎?\"
\"嗯。\"
這就是他們父女十多年來的相處方式。輕淡地問候,和其它受爹爹管轄的奴才們也沒有多大不同,當然更不會因為她是自己女兒而給予什麼特別待遇(惟一能算得上特別的,就是爹爹每隔三五日就會抽出時間教教她識字、算賬等等)。
\"那你去忙吧。\"說著,擦身而過的爹親突然間咳嗽了兩聲。
芝娘趕緊放下手中的竹籃,上前拍撫著他的肩膀--好瘦!爹爹的肩竟是這樣瘦削,簡直就像皮貼骨一樣。
\"咳\"、\"咳咳\",不住咳嗽著的模樣,也讓人覺得爹親似乎老了好幾歲-這是怎麼回事?莫非爹爹染了什麼病?
\"好了,我好多了,謝謝你,芝娘。\"一會兒,咳聲止歇後,林總管臉色還有些蠟黃,但已經比方才好了許多。
憂心的,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可是,爹,您的身子……\"
\"不要緊的,不過是點風寒,我改天就去找大夫開帖藥吃。\"擺擺手,無意再多談下去的爹親,匆匆地離開廚房。
真的不要緊嗎?心口還是有片揮之不去的陰影,芝娘一回頭,就和站在她背後!雙手插腰的總廚四目相對。總廚搖著頭說:\"說是那麼說,但總管大人一定不會去拿藥的!他啊,把主子的吩咐放在第一位,自己的事則擺在最後一位,咳嗽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總是拖著再拖著,我看小芝娘啊,你乾脆代你爹跑一趟藥鋪,替他抓點祛寒的藥回來好了。\"
\"爹咳嗽很久了嗎?\"這討厭的陰影是什麼,她很清楚,因為娘倒下前,也是一樣逞強,明明不舒服卻裝作沒事。當時,自己還小無能為力,但這回她一定不會讓同樣的事發生在爹身上了。
\"有段日子了。你因為常在別苑,所以不知道吧?\"
\"謝謝你,大廚,我今天晚上當差完,馬上就去替我爹拿藥。\"
\"跟我客氣什麼?我和林總管也是老交情了,他的女兒看在我眼中就像我的女兒一樣,所以小芝娘你要是有困難,不要客氣,儘管跟我開口。\"總廚大力地拍拍她的肩膀,哈哈笑著,掉頭回去工作了。
靠爹的庇蔭,邵府上上下下都待她很客氣,但芝娘也很清楚這並不意味著大家都能接納她成為邵府的一分子,起碼……邵老爺子就不是很高興、當邵青耘執意要將芝娘留在自己的身邊吋,老爺子只差沒明擺著說:\"這種鄉下出身沒見識過大場面的小丫頭,怎麼能伺候好我的寶貝兒子?\"
收留她是一回事,但要讓芝娘成為邵府長子的貼身丫環又是另一回事。
為爭這一口氣,芝娘在往後的一段日子裡,可是拚死拚活地記住了邵家人的長相、名字,繁瑣的稱謂,就是想讓邵老爺知道,鄉下人有鄉下人的志氣,絕不會做出讓爹爹臉上無光的事。
不過事到如今,芝娘還是不得不說:在所有人裡頭,最具有先見之明的該是那老爺子吧?他當初的極力反對,有他的道理……要是自己沒成為邵青耘的貼身丫環,也就不會陷入今日的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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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回來時,屋子裡早巳不見芝娘的人影,青耘料到她必是把自己的話當成了耳邊風,又照常去主屋幫忙了。真是,硬脾氣的漢子他見多了,卻沒看過一個姑娘家像她這般不知變通的。
明明纖細的身子裡力氣沒別人的一半多,意志力卻足足多了他人兩倍。
他可以現在就去把她叫回來,不顧一切地把她關在屋子裡頭,強迫她聽從自己的命令,可是這麼也只是加深兩人之間的鴻溝罷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夠遙遠了,他可不想眼睜睜看自己從\"主子\"變為\"蠻不講理的主子\",到最後是\"無法再服侍下去的主子\"--徹底地被她討厭了。
\"主子也罷、蠻不講理的主子也好,都還能忍受下去。\"青耘開啟衣箱取出一套芝娘親手洗淨、漿過的素袍套上。
不論他是多麼糟糕的主子,只要她還把他視為主子的一天,她就會留在邵府,留在他的身邊。
將手套過袖子的瞬間,從內袋裡掉出了一樣東西,吸引住他的目光。這是?從地上撿起泛黃的小八卦紙片,他瞇起眸子,原來在這兒啊?一直以為不知道放到哪裡去了,想不到還在。
手心上的小小護身符,是芝娘從老家攜來隨身帶著,後來送給他的東西。
\"少爺,這個讓您帶著吧,您實在太容易弄傷自己了,有這保身的平安符,往後老天爺就會保佑您不那麼容易受傷了。\"
認真的小臉蛋,以不容拒絕的口氣,堅持要青耘收下它。
\"不好吧?這個不是你娘留給你的紀念嗎?送給我?\"青耘心想,本來學習武術,受點小擦傷什麼的是家常便飯,根本不值得如此大驚小怪。
\"不要緊的,比起我,少爺更需要它。娘知道平安符放在有需要的人身上,也不會怪我的,況且,娘在天上就會保護我,我也不需要這平安符。
我有娘的回憶就夠了。\"
小小的紙片,有多少的思念,而她一點都不惋惜地將它轉贈給他,這份心意才真教人無法拒絕。
\"那我就不客氣地收下它了,謝謝你,芝娘,我會好好愛惜它的。\"
\"嗯!\"
用力地點頭,小臉上洋溢著天真的喜悅。連帶著也不由得綻放微笑的青耘,被她單純無垢的心所感染,決定為了不讓芝姨太操心,往後在練武時要更加小心--那之後芝娘直說是平安符發揮功效,使青耘身上的大小傷痕都消失無蹤,但她不知道真正有效的是她那珍貴的笑靨。
他們之間,並非始終都像現在這樣劍拔弩張。
有段日子……在體悟到自己對芝娘懷抱著的情感前……他們就像親生兄妹,不,甚至遠超過親兄妹,關係融洽而親密。哪怕小芝娘嘴巴上和現在沒兩樣,總是\"少爺\"、\"少爺\"地叫,可當時的
\"少爺\"兩字,不像現在這般刺耳、冰冷。
外頭人曾經調侃說他的風流是遺傳自爹爹,爹爹自年輕到現在總共納了五六房妾,加上外頭養的……每房妾侍都為爹生養兒女不說,據他瞭解,沒被送進邵府的私生子也不在少數,到最後自己究竟擁有多少弟妹,他也數不清。
照理說,想要疼愛妹妹,多的是和他流有相同血液的妹妹們等著他去疼,可是在他眼中,那些妹妹們沒有一個及得上芝娘可愛;即使事後才知道芝娘和他-樣年紀,甚至和他同一日生,這也都無關緊要。
他就喜歡她善體人意,不無理取鬧,總是像朵素淨的小花兒,沒有華麗耀眼的外表,靜靜開在阡陌,無條件地提供來往行人清新宜人的花香。驀地,你才赫然發現曾幾何時沒有了這香味,連空氣都變得乏味了。
而且芝娘也不只有\"安靜\"的一面,她同時也可以是活潑的、逗趣的,自己戲弄她的時候,其它的奴才、丫環們遇上同樣的情景,總是會傻笑著任由他惡作劇,可是芝娘會生氣,會報復,也會和他一起瞎鬧。
她與那些一心想奉承他的奴才們不一樣,她雖然把他當主子看,但最重要的原則她絕對不會讓步、好比自己要是干擾到她工作,她也會板起臉來生氣,他騎馬、玩耍、練武太不小心而傷到自己時,她也比誰都著急地來到他身邊。
太多,太多的回憶,青耘幾乎都快忘記……芝娘不完全屬於他的。
不、一個人本來就不可能\"擁有\"另一個人。
小時候的他以為自己跟爹爹要來了芝娘,芝娘就會永遠屬於他,可是孩子終究會長大,終究會明白--就算買斷了一個人的人生,也買斷不了人的靈魂與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