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緊緊瞅著「盡解君惑」四字,李巖眉心的皺折更深。
丁瑀君知道什麼?
儘管搜尋到的線索都指向那人,但缺乏實際的證據,還只是他腦中的臆測。這讓他遲疑著是否能跟師妹講,沒想到這麼一猶豫,鍛金卻留書出走,說要到昆明去。
昆明。
擎天莊。
姚靜。
緊接著這名字閃進腦海的,是一張艷麗得令人幾乎睜不開眼注視的明媚笑靨。即使相識已有五年,即使兩人見過無數次面,每次見面時,他仍有種驚艷的感覺,腦子會剎那間變成一片空白,只能貪婪的汲取那驚人的美麗……
這意念帶來一陣心驚,李巖眉頭鎮得更緊,卻不捨揮開腦中嬌艷的倩影。
那清麗出塵的容顏可說是得天獨厚,比他這輩子見過的景物都要迷惑他,但最觸動他的是那雙美麗、慧黠的眼睛。多數時候充滿智慧,飽含著自信的光彩,但有時卻輕柔如一潭清水,澄淨得足以照清楚他的影像,讓他清楚看見潭眸裡的自己那雙滿含渴望、癡情的……
用力甩頭,在答案躍上心頭之前,痛苦的將不該生出的情愫連同那道令他渴望的身影一併壓進心底深處。他現在沒空想那些,他必須弄清楚丁瑀君遣人送來字箋的用意。她真的能為他解惑嗎?或只是找借口見他?
隱約飄來的淡雅香息帶著一縷撩人心魂的魅力,然而,李巖嗅到的卻是危險的警訊。
他瞇起眼睛,或許兩者都不是。
如果她要見他,可以大方的到笑天堡造訪,而不是約他深夜到荒僻的寒潭見面。至於為他解惑--又是解什麼惑!?
就算她知道什麼,也不可能跑來告訴他,畢竟事關她父親--
但如果兩者都不是,丁瑀君心裡會是打什麼主意?
這是個陷阱嗎?
李巖搖搖頭。
如果是陷阱,也太明顯了。何況火雲掌威力極其霸道,憑他的身手亦難阻擋,對方沒必要勞師動眾的設下陷阱害他。
可丁瑀君為什麼大費周章的約他在寒潭相見?
他直覺到一定有她的用意。
是什麼?
絞盡腦汁仍是想不到答案,他不禁苦澀的想,這時候姚靜若在就好了。以他的機智、聰慧一定能看破其中的緣由。
姚靜……他閉起眼,在嘴裡咀嚼著那名字,任甜美的感覺流遍全身,方幽幽沉沉的歎了口長氣。
「少爺。」
溫厚誠懇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他抬起眼皮看向來人,發現是稍早要侍僕請來的笑天堡總管李宜。
他微扯唇角,算是對老僕人的招呼。
李宜原是李家的僕從,是那年他姑姑嫁進笑天堡時,一併帶進來的老家人。
當時李巖才四歲,父母雙亡的他跟著姑姑嫁進呂家,很快得到姑丈呂笑天的喜愛,收為弟子,並傾盡所學教養他成人。
對李巖而言,呂笑天不僅是他的姑丈、恩師,兩人間更有著超過血脈親緣的父子親情。是以,對於恩師呂笑天之死,他比任何人都想要查明真相,為師報仇。
如今,真相唾手可得,但仇人的武功令他望塵莫及,如何才能為師報仇,成了最大的難題。
他不怕死,卻不能白白犧牲,何況還有鍛金需要他照料。他原先打算將堡中事務交給李宜打理,便要追著鍛金到昆明找姚靜,先將鍛金的安危托付給謝家兄弟,再不顧一切的闖進影劍門找丁瀚霖問個清楚,現在卻被丁瑀君的信箋給打亂計畫。
他預料到此行的凶險,卻不能不赴約。或許是他仍存有一絲的僥倖,認為丁瑀君不會害他。而且他太想知道真相了,如果丁瑀君能為他解惑,證實丁瀚霖就是殺害他師父的兇手,並查明他殺人的理由,他可請出點蒼派掌門清雲道長主持正義,總比他貿然跑去報仇要有勝算多了。
一念至此,他迅速將手中的信箋慎重其事的封好,交代給老僕人。
「我必須趕去赴一個重要的約會。若我明日未能返回,請你將這封信交給擎天莊的二公子姚靜。」
他清楚此去若不能活著回來,信落到師妹鍛金手上,以她的個性,只怕反會惹來災殃。但若交給姚靜,以其聰明才智,必能尋著線索找到殺害他師父的真兇。
「少爺的意思是……」李宜是看著他長大的老家人,從他凝重的表情看出事情不妙,心裡跟著急起來。
不願他擔心,李巖並沒有把此去會有凶險的疑慮托出,臉上仍維持一貫的平靜,聲音溫煦的道:「你只要照我的話做就好。李總管,我將笑天堡及堡主都交給你,要是遇到你無法解決的難題,可找姚靜幫忙。他跟堡主情誼交好,必然會看在她的面子上應允相助。」
「少爺為何這麼說?是不是這個約會有危險?少爺自己都不跟謝二公子商量後再赴約,還要老僕找人家?少爺,您別一個去,多找些人手,要不然讓老僕跟著也行。我這把老骨頭還耐得住操……」
「李總管……」李巖微微蹙起眉頭,深黑的雙眸往前一瞪,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成功的阻止了李宜的絮絮叨念。「你別瞎操心。」
李宜知道多說無用,少爺一旦決定一件事,不是旁人能輕易動搖的。可明知有危險,卻想不出辦法阻止他前去涉險,他怎對得起過世的老爺、夫人和姑小姐臨終前的托付?
這時候,他只恨自己沒多長一個腦袋幫忙想法子。他要是有少爺倚重的擎天莊二公子那麼聰明就好了!
*****
於午後施展輕功一路上山的李巖,儘管眼力奇佳,對位於洱海上源群山之間的寒潭所在地形瞭若指掌,但寒潭一帶,每到日頭西落,就會被大霧所吞噬--那從寒潭深處湧出來的彌天大霧遮住了星光、也遮斷了月明,令人如墜入五里霧中,幾乎分辨不出方向。
但僅是幾乎,只因霧氣之中,一直有道火光吸引他的視線。
李巖很快就猜想到那道火源是丁瑀君的傑作。
這一帶是白族的勢力範圍,丁瑀君是白族族長的外孫女,深受寵愛,並承襲其母的地位為白族公主,她想做出這樣的佈置並不困難。
果然,他依照火光的指引很快就尋到潭邊的涼亭。只見濃濃的煙氣自亭後的寒潭湧來,越過有如廣寒仙宮般的涼亭朝四面八方擴散。
不過,涼亭前方的空地反而霧氣最疏淡。只因三十步左右的距離外架著高約五丈的木堆,猛烈的火焰將週遭的水氣蒸發,滋滋作響的聲音不斷傳來,也將一股牛油的氣味傳送在空氣中。
李巖放緩腳步,心中暗暗驚歎。怪不得火光能不受寒潭冰冷霧氣的影響燒得如此猛烈,原來澆了牛油。他一方面對丁瑀君的聰慧感到佩服,另一方面卻對她擺出這麼大的陣仗等候他而有些不安。
光是這五丈高的營火,就不知道耗費多少人力搭建而成,丁瑀君如此勞師動眾的安排這個約會究竟有何目的,李巖仍是想不透。
「終於等到你了。」
輕柔、卻不容人忽視的優美語音自亭內傳來,聽出是丁瑀君的聲音,李巖幾個跨步來到涼亭入口。發現除了面對火源的這側門戶以竹簾遮到約到他腳踝上方一個食指長度的距離,涼亭三邊都被重重簾幕圍住。
他掀起竹簾進入。
撲面而至的溫暖帶著幽微的梅花香息,罩住涼亭的簾幕將大部分冷寒的夜風與霧氣擋住,留住了亭內的暖意。
目光移向火爐後的丁瑀君,金紅色的炎炎火光映照出她似月下梅花般清雅的姿容。
她眉目如畫,秀眸裡流轉著蕩人心魂的情意,霜雪般柔白細緻的臉顏泛上淡淡的嫣紅,櫻嘴欲言又止的抿著,修長纖細的美頸下罩著純白的狐毛披風,披風下隱約可見真絲織成的純白衣裳,衣領、胸襟、袍袖、衣帶、裙幅等部位都恰到好處的繡上朵朵梅蕊,嬌美的模樣多情又動人。
李巖非是鐵石心腸之人,他只是非常清楚他與丁瑀君的不可能,一時的動情將為兩人帶來難以承受的苦果,只能迴避她柔情似水的眸光,視線落向亭內的其他佈置。
除了她身前較大的火爐外,怖滿食物的大理石桌面上還放了一個紅泥小火爐,爐上燒著一隻陶罐。
丁瑀君將在大火爐炙燒好的肉片放到盤子上,戴上皮手套捉起茶罐,冒著蒸氣的茶水從罐內注進白玉般的茶碗,一時間茶香撲鼻。
李巖則藉機將將亭內的佈置打量一遍。
如同他先前看到的,大紅帳子圍繞住的涼亭裡並無其他人,就連涼亭附近也只聽聞到靜寂的山林聲響,及低緩的水流聲,聽不到其他人息。
到達這裡的最初時,他便小心觀察過,丁瑀君並沒有在附近安排人手,亭裡亭外都只有她蕙質蘭心的佈置。提到這個,他忍不住蹙起眉頭。
石桌上還燒著的兩截龍鳳花燭看起來不倫不類,她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