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此刻,還是不甘心!
「放開我!」他大吼一聲,忍住全身的疼痛,火灼的內息往謝擎天手中竄去,後者勉強承受,仍不肯放手。
「傲天,你別任性了!」
「我不是任性!」他吼叫的同時,口、鼻、眼、耳間湧出更多的鮮血。「二師兄比我早走了五年,我再遲就趕不上了!我要去找師妹,這次,我不會再讓你們有機會搶走她!」
「傲天,你在說什麼?」
「放手!」他勉強提氣,以另一掌擊向兩人交握的手掌,謝擎天為了自保,微一縮手,丁瀚霖乘機鬆脫他的掌握,跌向黑暗的深淵。
「傲天!」
淒厲的叫喊也拉不住那往下墜的身體,謝擎天被義弟夏孟哲給穩穩抱住,只能瞪視著崖下無邊的黑暗默默流淚。
這是何苦呢?他不斷的想著,人世間的這些恩怨情仇究竟是為了什麼?
回望著以堅毅的眼神凝視著他的義弟,他緊緊的握住他的手,從他掌中傳來的暖流像一陣及時雨滋潤他荒蕪的心田,若不是這份兄弟情誼緊繫著他不放,他是不是也會像小師弟傲天一樣走入極端?
有時候死亡反而是一種解脫,但活著的責任讓他心甘情願的選擇繼續活下去。人生其實像一場修練,每個人都有責任走完自己該走的路,即使是走岔了也要設法回頭,選擇死亡,只是給活著的人製造悲劇罷了。
這番深徹體悟,旁人自然不知。
尤其是姚靜,她正忙著抱住看到父親落崖的一幕,承受不住情緒衝擊昏過去的丁瑀君。
她嘴裡雖有怨,還是難以割捨父女間的情分吧。
望著丁瑀君雪白容顏上淌滿的淚痕,她不禁要想,這個美麗又倔強的女孩還能承受更多的打擊嗎?
兄長死了,父親死了,心上人也……
但再多的憐惜和同情也改變不了什麼,因為愛情是不能讓、也讓不得的!
*****
「娘,孩兒不是請人送信回谷中嗎?您怎麼那麼遲才來?」回到擎天莊後,姚靜賴在母親懷裡撒嬌。
許久沒見到愛女的姚華,將她圈在懷中,眼中儘是寵溺。
「靜兒,娘不是故意這麼遲的。信送回谷中時,我跟你爹不在谷內,等到你外公派人通知,我們才急忙趕回來。一看完信,就立刻出發到擎天莊了,但還是……」
姚華心中不無遺憾,尤其經由眾人口中拼湊出事情的面貌,知道丁烜毅為了呂鍛金而死,不免想道:如果能早來一步,或許可以挽救一條人命了。
「女兒沒有怪您的意思。」看出母親心裡的遺憾,姚靜趕緊道。「生死有命,咱們凡人能做的,不過是盡人事罷了,您別放在心上。」
「娘知道。」生長在醫藥世家,姚華看多了生老病死,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見母親沒那麼難過了,姚靜轉向神情哀戚的謝擎天。
「義父,您也是。丁瀚霖的死是他自己造成,您可別把責任攬在身上。」
「我明白。」謝擎天微扯嘴角苦笑。
姚靜這孩子冰雪聰慧,目光銳利,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想。但有些事情道理都明白,就是做不到呀。
「大哥,你要節哀順變。」是以,深深瞭解義兄心情的夏孟哲除了勸他不要太悲傷,不斷的給予關懷,並沒有多勸什麼。
謝擎天感激地看他一眼,濕潤的眸光緊接著轉向靜坐一旁的李巖。
丁瀚霖墜崖後不久,他們便回到擎天莊。將受傷、昏迷的人全都送回房間休息,一行人來到大廳。萬總管指揮僕人先送上茶飲,再過不久就準備開飯了。
李巖在確定師妹呂鍛金無礙後,和眾人一塊坐在廳中,始終不發一語。
他靜坐的姿態恍如一座山巖,一如五年前給人的印象,只是經過歲月的歷練,俊逸的臉龐更顯精悍、厚實。雖然因受傷的關係臉色蒼白,眼神仍明亮、澄澈,腰身也坐得直挺,散發出一種淵淳嶽峙的凜然氣勢。
看到師弟呂笑天的唯一門徒如此成材,謝擎天不禁感到安慰。
「巖兒,過去的恩怨是我一手造成,現在丁瀚霖已死,我……」
「師伯請勿這麼說,整件事情師伯也是受害者。」李巖非是不講理的人,自然不把丁瀚霖所做之事,遷怒到謝擎天。
「當年若不是我太沉溺於喪妻之痛,或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這番話聽得李巖一頭霧水,連忙問:「晚輩不明白師伯的意思。您跟先師既然為同門師兄弟,何以先師要跟師伯訂下三年一次的約戰?」
「說來話長。」謝擎天的目光投向遙遠的某一處,聲音幽遠的道。「我的妻子生來體弱多病,本是不適合懷孕生子,可為了給謝家留後,她堅持一定要生產,只怪我亦是望子心切,就沒有積極阻止她。豈料,她難產而亡,我又因忍受不了失去她的痛苦,整日以酒消愁。笑天師弟是見不慣我如此,同時也是氣我明知妻子不適合懷孕生子,還讓她這麼做,一時氣憤之下,便與我決鬥。」
李巖感到錯愕。「先師怎會對師伯母……我是說,那顯然是師伯的家事。」
「你有所不知,我們本來是同門師兄妹。師妹與我、笑天師弟、傲天師弟,也就是丁瀚霖,從小一塊長大。三個師兄弟卻都情不自禁的喜歡上師妹,她卻選擇我。傲天師弟個性偏激,不肯接受,以至於後來墜崖生死不明。笑天師弟生來豁達,在我倆成婚時還大方的予以祝福,但我知道他始終對師妹未能忘情。所以師妹過世時,他的傷痛並不比我少。當初他找上門來,除了發洩憤怒外,還有打醒我的意味吧。我跟他武功在伯仲之間,不過同門間的默契,讓這一仗雖是打得十分慘烈,彼此卻無致命之傷。或許是看出我生無可歡,笑天師弟故意訂下三年後的比武之約,想激起我的鬥志,幫我走出喪妻之痛,我卻自此沉浸在武學的修習,難以自拔。只是我們誰也沒想到三年一次的約戰持續到第十八個年頭時,會連累笑天師弟命喪被仇恨沖昏理智的傲天師弟手中,我……」
「師伯,您這樣自責,非先師所願。他一直到臨終前,都沒有怪您的意思。」
「你這麼說,我更汗顏了。笑天師弟為人磊落光明,處處替他人設想,他越是不怪我,我就越覺得對不起他。」
「師伯……」李巖心下慼然。他何嘗無怨呢?可看謝擎天如此傷心自責,又深知恩師為人,再多的怨也都沒了。
一時間,大廳中瀰漫著哀傷的氣氛,姚靜擔心李巖傷勢未癒,這麼一傷心會對身體有害,連忙到他身邊,轉移話題。
「李巖,你一定餓了吧?我聽秋風說,你一直空著肚子等我們回來,這樣身體怎 受得了?」她停頓一下,誇張的深吸了口氣,好像聞到了從飯廳飄來的菜飯香。「好香喔,劉大廚不知又做了什麼好吃的菜。走,我們一塊去嘗嘗。」
被她熱情的扶起身,李巖尚來不及回話,一陣清喉嚨的聲音便迴響耳際。
兩人將視線投過去,只見夏孟哲似笑非笑的眼光拋來,緊接著聽他道:「我跟你娘,還有你義父、查叔也一直空著肚子,怎麼沒人關心我們身體是不是受得了,找我們去吃飯?」
姚靜聞言臉兒羞紅,暗惱父親故意找碴,微嘟著嘴說:「爹、娘、義父還有查叔,當然也一塊去吃呀。」
「華妹,你聽,我們是『也』一塊去吃呀!」夏孟哲戲謔的加重語調。
姚華格格嬌笑,嬌嗔的對夫君道:「有『也』就不錯了,小心再說下去,連『也』都沒有了!」
夏孟哲哈哈大笑,姚靜氣惱的跺了跺腳。姚華怕女兒惱羞成怒,走到她身邊,笑得彎彎的明亮眼眸將李巖上下打量了一遍,滿意的點著頭。
「你們看,他們倆站在一塊,像不像一對金童玉女呀?」
「像像像,當然像。」謝擎天直點頭,住在藥王谷有五年,這期間姚靜回谷無數次,他自然知道她的女兒身份。
倒是一旁的查中野聽得目瞪口呆,幸賴謝擎天的解釋,才知道五年來將擎天莊管理得井井有序,各項生意都打理得極為興旺的二公子,竟然是名女娃!
「娘!」姚靜臉上的紅暈燒得更熾,微低著頭,水杏般的眸子不時朝李巖瞟去,盈滿喜悅。
李巖的臉皮極薄,臉上也是紅紅的,但身為男子漢自是不好學女兒家一樣低著頭,只能直挺挺的站好,承受眾人盈滿笑意的眼光打量。
姚華沒理女兒,只顧看著未來的女婿,笑吟吟的道:「靜兒被我們寵壞了,你以後可得多擔待些。」
「伯母太客氣了,靜兒極好,事事為我設想周到。」
「李巖,是你不嫌棄。」夏孟哲微笑的插嘴,「我這女兒最愛指使人了,你可得多包涵。」
「我……才沒有呢!我有指使你嗎?」氣呼呼的聲音忽而轉為繞指柔,朝李巖飄來的眼波既媚又柔,且還夾雜著怯怯的擔心,有說不出來的惹人憐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