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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岳盈

  擎天莊一行人在中午時抵達大理,依照姚靜的安排投宿在最大的客棧朝陽樓。用過午膳後,他們前往笑天堡,沿途但見江湖人士絡繹不絕,都是為呂笑天弔喪的,只見個個神情哀戚,顯見呂笑天在眾人心中的地位。

  謝鋒鎏心懷忐忑,他幾乎可以確定喪帖上的呂鍛金與那晚在樓蘭閣給他難堪的呂鍛金是同一個人。想到與她再次相逢,心裡便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不曉得她是不是還認得出他來。

  該死的,他忽然有種臨陣脫逃的衝動,要不是姚靜老拿那雙等著看他逃跑的嘲弄眼睛盯著他瞧,他說不定真的逃了,倒不是害怕笑天堡中的人會對他怎樣,而是不想再次面對那個給他生平奇恥大辱的呂鍛金。

  「振作點。」來到笑天堡前,姚靜的聲音低低的送進他耳中,提醒他如今的身份不同。

  他代表的是滇境一帶與笑天堡分庭亢禮的擎天莊,不再是流連花叢的紈誇子弟,絕不能讓外人瞧不起。謝鋒鎏深吸了口氣,挺胸抬頭,表現出一莊之主無與倫比的高貴神態,雄視闊步的進入氣氛肅穆的笑天堡。

  堡中的接待人員看清楚他們遞上來的拜帖,眼中有著夾雜訝異的複雜情緒,指引他們加入前往靈堂祭拜的隊伍。

  當報到「擎天莊少莊主謝鋒鎏偕其弟姚靜前來弔祭」時,眾賓客的目光紛紛投過去,緊接著一怔,只覺得緩緩行到堂前的兩名少年俊雅得不似武林中人,尤其是一身白衣更將他們襯得清逸出麈。

  謝鋒鎏接過點好的線香,與姚靜一同上前祭拜,心跳逐漸加快,他閉眼祈禱,希望能避過與呂鍛金的見面。他實在不曉得該用什麼樣的心情見她。想到那晚她對自己的傷害,胸腔便有種劇烈的疼痛,混雜著恥辱與自尊受傷的情緒隨著血液擴散向四肢百骸。

  「大哥。」

  姚靜悄聲的提醒他該把線香插進香爐裡了,他沉默的照做,依照禮俗向喪家致意,低垂的目光短暫的盤旋在神情哀戚的俊朗青年頭上,猜忖著他的身份,隨即被一雙水氣飽滿的怔仲黑眸吸引住。

  那原該是雙天真無憂、盛氣凌人的明亮眼眸呀,怎麼幾日不見,深澈的眸底就被揪痛人心的沉痛與哀愁給填滿?那夜鮮妍豐潤的面容,如今瘦了一圈,紅潤的臉頰被一層死灰的慘白所覆蓋,籠罩著異常悲哀的陰影,再見不到陽光般的燦爛。

  謝鋒鎏的心糾結絞痛著,他不明白自心底升起的憐惜從何而來。見到她這麼淒慘,他竟一絲愉悅也生不出來,反而為她的情緒所影響跟著難受起來,甚至想要將她擁進懷裡,用最溫柔的聲音安慰她、鼓勵她,以灼熱的雙唇吻去她眼中的悲傷,用身體護衛她嬌弱的身心。

  這番認知令他表情驚C恐。

  他瘋了嗎?

  何以在人家父親靈前生出這麼奇怪的想法?

  困惑中,一種他未曾有過的情愫明明白白的熨燙著他的心,堆積到胸口的柔情再按捺不住的泛上眼睫,洶洶的沖捲向呂鍛金。

  第三章

  呂鍛金的眼睛刺痛了起來。

  像個被關在暗室中的人突然被強光照到般的感到刺痛,同時將她陷進絕望悲痛裡的神魂喚醒,麻痺的意識開始滲入感覺。

  可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感覺,她因此而有些怨恨起來。但在怨恨具體成形之前,千絲萬縷的慘傷便化作針刺般的疼擴散向四肢百骸,剎那間,怨恨與遺憾匯流的情緒在心海裡波濤洶湧。

  如果當日父親答應帶她一塊去棋盤巖,情形會不會一樣?如果她沒有偷偷跟隨,卻因走錯路的關係遲了一日才趕到棋盤巖,是不是來得及見他最後一面?然而生命裡沒有如果,錯過就是錯過了,除了滿滿的遺憾與悔恨外,還是滿滿的遺憾與悔恨呀!

  她卻不得不想。任自己在怨父親、恨自己、更嗔怪老天爺連最後一面都不肯給的死巷裡徘徊,質疑著父女的緣分為何竟這麼草率的了結。

  想到父親離家前往昆明赴約那日,她賭氣的連去送行都不肯,後來趕到棋盤巖,還為氣惱見不到那場決戰而索性到昆明城晃蕩。如果她不是那麼任性,如果她肯花心思去打探,是不是就來得及,來得及……

  強烈的悲傷與悔恨自趕回家確認父親的死訊後,便一直重複再重複的淹沒著她,終至所有的感覺都麻痺了,終至她困在悔恨裡無法自拔,只能如行屍走肉般的行禮如儀,盡一名孤女對亡父最後的心意,迷失在悲痛的深淵裡。

  然而,那道陽光般熾烈的光芒卻投射過來,強迫她困在黑暗裡的神魂張開眼睛面對殘酷的現實,在她迷離的眼瞳裡印下屬於他的身影,一點一滴的滲入她麻木的知覺,喚醒她的記憶。

  是他!

  作夢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那名叫謝風流的男子。

  猶記得她離去前他混雜著悲痛、委屈的怨恨眼光,此時此刻,那雙灼亮的眼眸充滿的卻是濃濃的關懷與憐惜,為什麼?

  晶瑩的淚珠一滴一滴的滲出,在迷濛的視線下,她看到他朝她跨了一步,卻突兀的停住,焦慮的目光緊鎖向她。

  「請……節哀順變……」

  沙啞的聲音從他緊抿的唇間飄出,她還來不及回應,一道盛氣逼人、挑釁意味濃厚的陰沉嗓音緊接著侵佔了她的思緒。

  「說什麼節哀順變!擎天莊來此弔唁,根本是貓哭耗子假慈悲,還說這種話幹嘛!」

  她震驚得無已復加,他是擎天莊的人!?

  只見謝鋒鎏僵硬的轉身向說話的男子,那是個一身黑衣打扮的年輕男子,呂鍛金一眼便認出他來,對方眼中的盛氣凌人在對上她時,軟化了下來,她沒稍加理會,再次看向謝鋒鎏。

  從他緊繃的肩膀可以看出他心底的不悅一觸即發,但在他能發作之前,一道優雅輕柔的嗓音替代他飄蕩在靈堂裡,那聲音是令人難忘的耳熟,那是--

  「閣下未免太沒禮貌,就算看我們兄弟不順眼,硬要說我們是貓,也不能侮辱呂堡主是鼠呀。在人靈堂前說這種話,不怕呂堡主跑去你的夢中教訓你嗎?」

  肅穆的靈堂傳來幾聲悶笑,雖然這麼做很不禮貌,但年輕小輩還是忍俊不住,年長者則嘴角抖了抖。

  「我哪有這麼說!?」那人被他的話一堵,又見眾人似笑非笑的眼光朝他投來,臉上漲滿紅潮。

  「咦?剛才那句貓哭耗子不是你講的嗎?」姚靜睜著明亮的眼眸道。

  「我的意思是,」那人咬牙切齒著,英俊的五官因體內的怒氣而顯得有些猙獰。「在場的人都知道,呂堡主之所以會英年早逝,是因為謝擎天的關係!」

  呂鍛金為悲憤籠罩著的身心,頓時找到宣洩的出口,霧氣瀰漫的淚眸倏的轉為尖銳。

  敵意自四面八方襲來,但最教謝鋒鎏感到芒刺在背的是呂鍛金充滿怨恨的不滿眼光,胸口頓時發冷。全天下的人都可以這麼認為,但他獨獨不希望她這麼想呀。雖然不知道自己怎會冒出這樣的念頭,可他就是止不住這個想法。

  「閣下何人?說這種話是什麼意思?」他黑沉著臉,怒視對方。

  那人氣憤的瞇起眼,「你不認識我?」

  「我為什麼要認識你?」他一字一字的說,態度傲慢。

  「你!」

  「你太孤陋寡聞了,連我們影劍門的少主都不認識!」那人身後的手下連忙道。

  影劍門少主丁烜毅被認為是僅次於李巖的西南武林年輕高手。然而,看他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謝鋒鎏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承認自己聽過他的名字。

  「不認識他就是孤陋寡聞嗎?擎天莊所有人寧願做個孤陋寡聞之輩。」

  沒想到他會這麼不給面子,丁烜毅氣得臉色鐵青,正當他不顧一切想要發飆時,一陣充滿威嚴的聲音自後傳來。

  「無量壽佛,毅兒,你太沉不住氣了。」

  眾人趕緊將目光投去,只見一名仙風道骨做道士打扮的老者在數名聲工簇擁下走來。

  「是,徒兒謹遵師父教誨。」丁烜毅浮躁的態度立刻收斂。

  姚靜靈眸一轉,知道此人是丁烜毅的師父,也就是點蒼派掌門清雲道長,怪不得原先跪立在靈堂前的李巖也起身相迎。

  他靠向義兄耳語,「他是點蒼派掌門清雲道長。」

  清雲道長內力深厚,清楚的聽見他的話,粗短的濃眉一聳,目光如電的投過去,對他小小年紀竟能一語道出他身份感到訝異。眸光在那張秀美可愛的臉上盤旋,似想搜尋什麼,最後只是蹙起眉,默默的瞅向他。

  「道長與呂堡主是至交,今日前來必是拜祭呂堡主吧。我等且先暫退一旁,等道長祭拜之後再來談如何?」姚靜微微一哂,一番話說得不卑不亢,言明擎天莊並非是怕事之輩,只是尊重亡者與祭拜者,暫時不跟丁烜毅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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